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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看他們兩人的情形,任何人見了,也一定當他們是一對沉浸在愛河的情侶,又怎能知道崔玉環的心中另有所圖?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晚霞消失了,江面之上的金蛇也消失了,不一會兒,江面成了深藍色,像是一塊藍玉,但是在這塊藍玉之上,卻又鑲滿了晶晶生光的金剛石,那是天上繁星的倒映。

  月華如水,照在他們兩人的身上。他們兩人,在江邊的一塊大石之旁停了下來。

  那塊大石,形狀十分奇怪,高可六尺,就像是兩個人並肩而立一樣,上面,刻著「情人石」三個字。

  崔玉環向那大石一指,道:「當地人稱這塊大石叫作情人石,不知是什麼意思?」

  金昂霄笑道:「可能大石是古時一對情人所化的。」

  崔玉環道:「昂霄,你從苗疆回來之後,就在情人石畔,和我相會可好?」金昂霄道:「好是好,可是我此去,連自己也不能知道幾時可以回來的。」崔玉環道:「不要緊,我事情一完,就在情人石畔等你,就算等上一年十年,我也心願的。」

  金昂霄望了崔玉環半晌,道:「玉環,只要我一報了父母血仇,我們便不洱在紛擾仇殺的江湖上現身,找一個幽靜的去處,兩人相對,過上一生,你說可好?」

  崔玉環頭低垂,道:「我正求之不得!」

  金昂霄的心中又泛起了一陣甜意,兩人對視了半晌,崔玉環道:「昂霄,我要走了!」

  金昂霄雖然不願意和崔玉環分手,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卻是無口奈何。

  崔玉環也裝出依依不捨的神色,一步三回首,但是,她終於去遠了!等崔玉環的身形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之後,金昂霄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對著浩蕩的長江,心頭一片惘然。

  就在此際,忽然聽得一陣水聲,只見一艘小船,從旁順流而來,像是晚歸的漁舟一樣。

  金昂霄心中暗忖,自己此番前去苗疆,雖然有那怪人給自己的那一柄「鐵尺」護身,但是否能鎮住勾魂幫,尚未可知。

  在這樣情形下,自然不是為勾魂幫發覺最好,何不就召這艘小船,將自己渡過江去,便騎馬易裝,直上苗疆,免致為敵人發現行蹤?

  他一想及此,便向那小船看去。只見在船尾之上,一個梢公,正在搖櫓,金昂霄忙叫道:「梢公!梢公!可能搖我過江去嗎?」

  那梢公搖了近來,但是卻背對著金昂霄,頭上又戴了一頂大斗笠,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得他粗著喉嚨道:「不行,壞人太多,你獨自過江,不要將老漢的棺材本也搶走了!」

  金昂霄忙道:「梢公,我不是壞人!」

  那梢公道:「原來客官不是壞人,我當真是老眼昏花,好壞不分了,客官,這世上好壞不分之人太多了,是也不是?」

  金昂霄聽了,不禁一楞。因為他聽出,那梢公的話似乎大有深意。

  但這時候,小船已靠了岸,金昂霄也不暇多想,一躍身,躍上了小船,道:「梢公,你渡我過了江,我重重地謝你便了。」

  那梢公卻恍若未聞,只是向言自語地說道:「拿好人當壞人,拿壞人當好人,世人真是太顛倒了!」

  金昂霄聽得那梢公如此說法,心中又是一動,連忙踏前一步,道:「梢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正說著,那梢公搖動大櫓,小船船身,動搖不定,已向江心而去。

  那梢公見問,抬起頭來。

  金昂霄就著月色,向那梢公望去,只見他滿面皺紋,膚色黧黑,顯是久經風霜之故,心中的疑惑不禁去了好些。只聽得那梢公答非所問,道:「客官,你可曾有將好人當作壞人,將壞人當作好人的事?」

  金昂霄道:「自然沒有。」

  那梢公道:「沒有就最好了!」一面說,一面唱起山歌來,唱的是:世人渾噩真可笑,好壞不分醜作俏,臨死不悟亦可哀,不如江氷自淘淘金昂霄心中,越聽越是納罕。

  他只覺得那梢公,實是大有可疑之處。但是,除了他風言風語之外,似乎又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他在船艙中坐了下來,小心戒備。可是一直到船靠了岸,卻也沒有什麼事發生。

  金昂霄留下了一錠銀子,一躍上岸,到了岸上,回頭向那梢公,但只見那梢公也正在望著他,還道:「客官,一路小心。」

  金昂霄心中又是一動,道:「你可知我到何處去嗎?」

  梢公一笑,道:「客官鵬程萬里,老漢焉知?」他一面說,一面搖了小船,逕自去了。

  金昂霄心中暗忖,那一定是自己遇敵太多,以致疑神疑鬼起來。

  他在江邊,並沒有停了多久,便一直向兩南而去,一路之上,晝行夜宿,過了十來天,也沒有什麼事發生。雖然曾遇到了不少武林中人,但是他卻不露行藏,並不上前與他們交談。

  十來天后,金昂霄行經之處,已經十分荒涼了。

  那時,他已在雲貴邊境,偶然遇有人,向人打聽起「野人嶺」來,凡是知道的,都指他向兩南去,說是路途十分遙遠。

  金昂霄也不灰心,只是向前趕路,一連幾天,幾乎連人影也望不見。

  金昂霄除了思念崔玉環,以排遣寂寞之外,幾乎不想任何其它的事情。

  那一天,他盤算日子,和崔玉環分手,已足足有一個月了。他回想起長江邊上,情人石畔,和崔玉環偎依的情形來,心中十分悵惘,只是低著頭,向前走去,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穿過了一座茂密已極的森林。

  出了那座森林之後,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向前面望去,只見山峰一座接著一座,在暮色的籠罩之下,顯得說不出來的神秘。

  金昂霄不準備向前繼續趕路,攀上了一株大樹,就準備在樹上,過上一晚。可是,當他攀上了那株大樹之後,卻看到不遠處,有火光映人眼中。

  金昂霄乍一見有火光,還以為足森林之中,自然起火,不禁嚇了一跳。因為他一連七八天沒有遇到一人,實已放棄了再遇到人的希望。可是,當他停睛向火光望去之際,發現那火光,乃是一堆篝火!而且,在篝火之旁,還坐著一個人!

  金昂霄本來極不願多事,一路之上,也儘量隱蔽行藏。但是,在這樣荒蕪人煙之處,忽然見到有人,心中卻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親切之感。

  他立即從樹上一躍而下,向前走去。但是,他走不幾步,卻又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想及,孤身一人,能夠在這種荒涼之境出現的,一定是武林中人,自己若是現身,會不會節外生枝呢?他想了片刻,幾乎已想回頭了。但是,他已有多日未曾見到有人,連日來只是自言自語,心中實是非常想和人交談幾句,他決定先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什麼模樣,再作決定。

  主意打定,他便輕輕地向前走去。沒有多久,不消居高臨下,也可以看見那堆簿火了。

  金昂霄又向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

  這時候,他離那人已只不過一丈五六尺遠近,只見那人背對著自己,並看不清他的面目。金昂霄心中暗忖,那人不知會不會轉過身來?

  他心中正在如此想,忽然聽得那人一聲笑,道:「想不到在這樣蠻荒之地,居然除在下以外,還會有人!」那人在講這幾句話的時候,並沒有轉過身來。

  金昂霄心中猛地一驚,暗忖自己行動,如此小心,難道這人的背後長著眼睛不成?

  他正在吃驚,那人又道:「來的朋友,還不現身相見,莫非有意相欺嗎?」金昂霄見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認出,而且對方,語中已大有不樂之意,自然不便再藏匿下去,只得道:「在下實非有意偷窺,閣下請諒。」

  他一面說,一面便向前走去。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仍坐在地上,但是卻抬起頭來。

  金昂霄向那人一看,只見那人約莫三十以上年紀,生得十分端正。

  令金昂霄心中十分奇怪的是,這人竟十分面善,像是曾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樣。可是金昂霄想了一想,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什麼時候曾經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來。

  那人向金昂霄上下打量了幾眼,又道:「閣下的朋友,為何尚不肯現身?」金昂霄一聽,不禁大是愕然,道:「你說什麼?」

  那人一聲冷笑,道:「閣下是兩人同來,如何瞞得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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