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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豈有此理睜大了一隻眼,自他這兩隻不同的眼睛中,射出來的光芒,都是截然不同的。他雙眼瞪住了曾天強,直看得曾天強頭上發麻,但卻還不得不裝出若無其事的情形來。

  好半晌,才聽得他怪叫一聲,道:「好小子,原來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曾天強身子陡地倒躍丈許去,道:「本來……」

  他只講了兩個字,陡地一股勁風,迎面壓了過來,將他的呼吸,都壓得幾乎停止,緊接著,頭頂之上,一股極大的力道,又令得他直不起腰來,低下頭去,只聽得豈有此理道:「好,你不肯和我出去,我就騎在你頭上不走,看是誰耗得久些!」

  曾天強氣得肺都要炸,怪叫了幾十下,心想引得兩三個人來,也是好的,可是一任他叫破了喉嚨,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曾天強實在耐不住身上的沉壓,只得伏在地上,不斷地喘氣,豈有此理則仍然在他的背上騎著。

  曾天強想翻過臉來罵他兩句,都在所不能,他心中想了幾十個要擺脫邑由此理的法子,卻又沒有一個是行得通的。

  他也不開口求饒,豈由此理也不再出聲,兩個人就這樣幹耗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然聽得有腳步聲,向前傳了過來,曾天強一聽捐有人來,便待張口大叫。可是,他聽到了腳步聲,豈有此理焉有聽不到腳步聲的道理?

  曾天強才一張口,還未曾發出聲來,便覺得腮幫子上,麻了一麻,也不知被豈有此理點了什麼穴道,便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了。他雖然發不出聲,但是口卻還大大的張著,更是難過得多!

  而豈有此理一隻手點了曾天強的穴道,另一隻手卻反手拔起一株小樹來,連株帶葉,遮在他和曾天強兩人的前面。

  看他的情形,像有很大的顧忌,不想被人看到一樣,又似乎在這裡,勝了他的兒子魯老三一人之外,其佘人都是他的敵人。但是事實上,他的武戲又極高,連小翠湖主人對之束手無策的施冷月,也要他弄些玄虛,方能死煙求生,那麼他又何必怕人呢?

  曾天強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一時之間,也難求解答,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中一人的腳步聲較為沉濁,另一個的腳步,則輕巧得幾乎聽不到。

  可知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的武功,已然極高。

  曾天強叫不出聲來,身子又被樹葉遮住,自己也難以引起來人的注意,心中又急又恨,他勉力翻起眼,透過樹葉看去,轉眼之間,已可以看到四隻腳,向前迅速地移了過來。

  在左首的那人,長衣飄飄,一看到衣服的下擺,便知道那是修羅神君!

  曾天強一看,心中不由苦笑,暗忖幸而是豈有此理點了自己的穴道,要不然,自己一出聲,叫來的是修羅神君,被他看到了自己的這等狼狽相,自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意了麼?

  曾天強這樣一想,即時心平氣和了許多,他只是在想,在修羅神君身邊的那個,不知是什麼人?難道是施教主麼?可是施教主的武功,卻又不應該和修羅神君相去如此之遠的。

  他一面想,一面緊盯著向前看去,只見那另一個人,穿著一雙深赭色的靴子,在靴子統的外側,用錚亮的金釘,釘出一隻大雕,張翅欲飛,雖然簡單,但是卻異常生動,和活的一樣!

  曾天強一看到這對靴子,不禁傻了!

  刹那之間,他只覺得自己想大叫,而叫不出來,氣血上湧,血不斷地湧向他的喉嚨,令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那是他父親的靴子!

  他父親所有的靴子,全在靴統上用金釘釘出大雕來的,曾天強從小看到慣,可以說是絕不會弄錯的!這時,他卻又看了這樣的靴子!

  刹那之間,曾天強似乎不必再想,便可以料到如今穿著那雙靴子的人,一定是他的父親仇人,殺了人之後,又奪了靴子來穿著的!

  殺父仇人就在不遠處走過,他居然無能為力,非但無能為力,而且由於此豈有此理騎在他的背上,他連抬起頭來,看一看那賊子是什麼模樣的,都在所不能!

  曾天強的難過,實是可想而知!

  他在氣血上湧之際,幾乎昏了過去,然而,他又聽到了一個人的講話之聲,道:「神君,若是找不到白若蘭,于你的名聲,卻大大有損!」

  修羅神君「哼」地一聲,道:「我自然知道!」

  等到修羅神君這句話講出口的時候,兩人也早已遠去,或許他們繼續在交談些什麼,但是曾天強卻已聽不到的了。

  事實上,就算修羅神君等兩人,未曾遠去,繼續站在原地交談的話,曾天強也是聽不到的了!

  曾天強已昏了過去!

  曾天強更不是因為心中憤恨之極而昏過去,他已經習慣於忍受極度的憤怒,而令得他昏過去的原因,是因為過度的吃驚。

  使得他過度吃驚,是因為在修羅神君身邊的那個人的講話聲,他實是熟到了不能再熟了!

  那是他父親,鐵雕曾重的聲音!

  曾天強並沒有昏眩了多少時間,便醒了過來,等他醒過來時,他已然可以講話了,他喘著氣,道:「那兩個人……去遠了麼?」

  豈有此理笑嘻嘻地道:「當然去遠,你再叫,他們也聽不到的了。」

  曾天強也不去和他爭,只是道:「剛才來的兩個,一個是修羅神君,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豈有此理道:「我也不認識,那是一個大漢子,臉色很黑,一蓬絡腮鬍子。」

  豈有此理的話還未講完,曾天強幾乎又要昏了過去,因為豈有此理所講的那另一個人的樣子,正是他的父親,鐵雕曾重!

  世上豈真有的面容一樣,而身形一樣,聲音一親,穿著一樣的人?

  但如果沒有的話,何以剛才又是那樣一個人?如果說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那麼,父親又何以會和毀滅了曾家堡的敵人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究竟是為什麼?

  他忙道:「你快快放我起來,我要去看看那個人,我要去追他。」

  豈有此理道:「他走遠了。」

  曾天強急道:「我們非追他不可,我一定要追到他,一定要!」

  豈有此理卻好整以暇,道:「為什麼?」

  曾天強脫口道:「那人好像是我的父親!」

  他這一句話一說出口,豈由此理可樂開了,只聽他嘻嘻、哈哈、呵呵、嘩嘩,足足笑了兩盞茶時,才停下來,道:「天下居然有像你這樣,亂認爺老子的人在!」

  曾天強臉漲得熱辣辣地,道:「他的確像是我的父親,有什麼可笑?」豈有此理道:「當然好笑,你剛才沒有聽到他講話的聲音麼?何以聽到了他的講話聲,還不知他是誰,而要問我他的模樣?這不是亂認爺老子麼?」曾天強給他講得無話可說,呆了半晌,才道:「這也難怪我,因為我父親早就死了!」

  豈有此理更是大笑起來,笑到後來,才道:「好,好,我這個豈有此理不如何了,你比我更豈由此理,我甘拜下風了。」

  曾天強也覺得正中下懷有的怪誕,可以說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得一聲不出,而他卻更沒有離去的意思了。

  豈有此理等了片刻,等不到他開口,便道:「你究竟是不是肯帶我離開這裡啊?」

  曾天強歎了一口氣,道:「你的武功如此之高,要離開這裡,輕而易舉,何必要來難為我?」

  豈有此理聽了卻也歎了一口氣,道:「我要離開此地,難過登天,非要你幫忙不可!」

  曾天強心想,這句話雖奇,倒還像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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