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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雪山老魅道:「這位朋友,和我的交情,非同小可,他向我借衣服,那是要我身上這襲雪蠶絲織成的長袍了,是不是?」

  卓清玉忙道:「那倒也不見得,他真的只在乎一襲衣服,並不在乎什麼質地的。」

  雪山老魅似乎還不信,吩咐他一個弟子,取出了套衣服來,卓清玉接了過去,他才道:「這位朋友,如今在什麼地方?」

  卓清玉道:「就在不遠處!」

  雪山老魅真氣一沉,突然發聲道:「蒙山舊友,別來無恙否?」

  雪山老魅所學的,當然是邪派的武功,然而武學本無分正邪,只要練到了極高的境界,一樣威力驚人,雪山老魅這一發聲長嘯,其音清越,高亢嘹亮,如鶴鳴九皋,非同凡響。

  只聽得他的聲音,悠悠不絕地傳了出去,不知可以傳出多遠。而就在他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之際,只聽得遠處,也有一個聲音傳來,道:「少廢話了,我差那小姑娘來借一件衣服穿穿,你可曾借給她了?」

  照卓清玉想來,雪山老魅既然向那位自稱「蒙山舊友」的人,出聲相詢,那麼人家的回話來了,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卻不料雪山老魅一直不信卓清玉的話,這只當卓清玉不知在什麼地方,聽到了「蒙山舊友」四個字,特地來嚇他的。然而,遠處卻真的傳來了回答,而且那口音,他雖然多年來未曾聽到,卻仍是一聽之下就可以認得出來的,刹那之間,他面上變色,失聲道:「你……你……果然是你……噢……我已借了!」

  他這一句話,比起剛才那一下問話來,當真可以說有天淵之別了!那自然是因為他心中害怕,真氣便難以為繼的緣故。

  卓清玉在一旁見了這種情形,開始時為之愕然,緊接著便大是高興起來。因為從雪山老魅的神情來看,那自稱是「蒙山舊友」的人,似乎極其厲害,要不然雪山老魅何以如此狼狽?

  自己在無意之中,竟結識了這樣厲害的一名高手,這豈不是天大的幸事?她心中正在高興,突然之間,眼目人影一晃,忽然又多了一個人。

  由於那人來得實在太快,是以卓清玉根本未曾看清他是怎能樣來的,等到卓清玉猛地覺出面前有人時,那人骷髏似的臉,焦黃如蠟,已在她的眼前了。那人不是別人,竟正是天山妖屍!

  天山妖屍一到,先望瞭望卓清玉,又向雪山老魅瞧了一眼,「哼」地一聲,道:「老魅,你又在弄些什麼玄虛了?」

  雪山老魅直到此際,方始緩過氣來,苦笑道:「适才,蒙山舊友,派這位小姑娘來向我借一套衣服,此事不算出奇?」

  天山妖屍「磔」地一笑,道:「嚇人麼?」

  雪山老魅卻不再申辯,只是一揚手,道:「再見了,到小翠湖畔相會!」他話一說完,也不等樂童開道,身形一晃,白影一閃,便已疾掠了開去,他幾個弟子和樂童,慌忙跟在後面,轉眼之間,便走得無影無蹤了。

  雪山老魅忽然離去,天山妖屍「哼」地一聲,轉過身來。

  天山妖屍道:「他說的是真話麼?」

  卓清玉乍一見到天山妖屍那種陰森森的樣子,心中也不禁害怕。然而她轉念一想,那位「蒙山舊友」既然能嚇走雪山老魅,自然也可以嚇走天山妖屍的,她的膽子大了起來,答道:「是真的。」

  天山妖屍側著頭,幽深深的眼睛,注視著卓清玉,忽然一笑,道:「好,你帶我去見他。」

  卓清玉也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她自管自地向前掠去,也未聽到身後有什麼聲息,只當天山妖屍並沒有隨後跟來。然而,當她掠出了半裡許,轉過頭看時,天山妖屍又高又瘦的身子,卻正在她的身後!

  卓清玉依然向前走著,不一會兒,便已看到了那人,正坐在一個樹墩之上,像是正在沉思。卓清玉隔老遠便叫道:「前輩,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那人緩綾地抬起頭來,卓清玉連忙打橫掠出了丈許,只見緊跟在她身後的天山妖屍,這時也已站定了身子,望著前面。

  天山妖屍和那人,相距約有兩丈許,兩人都是定定地望著對方,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才聽得天山妖屍以一種十分僵硬的聲音道:「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啊。」

  那人卻淡然一笑,道:「真好久不見了,我記得上次見面的時候,你的僵屍功還未曾練得夠火候,多少還有幾分人氣,如今連這幾分人氣都沒有了!」天山妖屍也不發怒,只是向之拱了拱手,道:「我有要事在身,再見了。」身子一轉,竟立即便想離去,看他面上的神情,更大有後悔有此一行之感。那人卻沉聲道:「且慢,你沒有話要說了麼?」

  天山妖屍勉強一笑,道:「自然有,我卻是不明,何以昔日,金椅翠凳,錦袍玉帶的施教主,如今竟這樣狼狽法。」

  那人「哈哈」笑了起來,道:「金交椅翡翠発,錦繡袍,白玉帶,高堂大殿,氣象萬千,全是身外之物,有去有來,何足為奇,唯獨我這個人,才是獨一不二的,怕什麼沒有?」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自己胸口之上,拍了兩下,所發出的聲音,十分怪異,如擊敗革。

  卓清玉在一旁,聽到那人自擊胸膛的聲音只覺得奇怪,但是天山妖屍卻是會意,他一聽得這種聲音,心中便自一驚,連忙向後退出了幾步,道:「原來尊駕已將龜蒙峰、雪蒙峰兩位異僧『龜雲真氣』練成了麼?」

  那人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你當我這些年來,是白活的麼?你放心,當曰我們共上蒙山,你和雪山老魅,雖然屢使狡計害我,但是我還真沒有將你們放在心上,你何必退避?」

  卓清玉聽出,在那人和天山妖屍、雪山老魅之間,昔年似乎大有瓜葛。然而更令得卓清玉心中奇怪的是,何以天山妖屍稱那人為「施教主」?

  卓清玉一想起「施教主」三字,便不禁想起坐在竹轎上的,那個瓜子臉,有著一雙靈氣十足的眼晴,和一臉傲氣的少女來。

  她也禁不住又想起曾天強,曾天強正是稱那個少女為「施教主」的,如何又冒出一個施教主來。

  一想起曾天強來,卓清玉的心情,不禁更是繚亂,她的心情極之複雜,她暗中咬牙,連聲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他!

  只見天山妖屍面上現出十分尷尬的神色來,道:「閣下不念舊惡,難得難得。我要趕到小翠湖去,不能多奉陪了。」

  那人沉聲道:「有多少人要到小翠湖去?」

  天山妖屍早已想走了,但是那人在向他問話,他卻又不能不答,匆匆道:「有我,雪山老魅,葛豔和勾漏雙妖。」

  那人「呵呵」笑了起來,道:「修羅神君要那麼多人為他壯膽麼?」

  天山妖屍又後退了兩步,道:「那麼,施教主是一定要去湊熱鬧的了?」那人搖頭道:「我去瞧熱鬧,卻不去湊熱鬧。」

  天山妖屍不等他再講話,一個轉身,老高的身子,晃了一晃,便已在兩三丈開外,再一晃,去勢更快,連連三四晃,便已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

  那人望著天山妖屍的背影,忽然歎了一口氣,道:「白焦的武功大進了,他其實不必對我如此忌憚,我只怕也勝不過他多少。」

  卓清玉趁機道:「你……他稱你為施教主,你原來是什麼教的教主?」那人並不回答,轉身向前走去,走出了十來步,便到了他本來所坐的枯樹之上,在樹根盤虯之中找出了一面鐵牌來,伸指扣了一扣,發出了「錚」地一聲響,道:「這便是我千毒教主的令牌!」

  那人被天山妖屍稱為「施教主」之際,卓清玉已經奇怪不已,但還不怎麼樣,此際,她聽到了「千毒教教主」五字,再也忍不住,不禁「啊」地一聲,道:「你是千毒教教主?」

  那人道:「怎樣?難道你聽說過千毒教麼?」

  卓清玉想起了施冷月來,試探著問道:「當你不做教主時,你可是將教主之位讓了給別人?」

  那人抬起頭來,緩緩地搖了搖頭,卓清玉忽然發現,他的雙眼之中,似乎有淚花在閃動,只聽得他道:「沒有,唉,別提它了。」

  卓清玉隱隱感到,眼前那人,和施冷月一定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但是因為她心中恨曾天強之故,莫然其妙地恨起施冷月來,便不想將這件事講出來,當下只是淡然道:「想來你定有十分傷心的往事了,你難道沒有別的親人了麼,嗯?」

  那人陡地低下了頭來,望了卓清玉半晌,道:「沒有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粗魯,一伸手,搶過了卓清玉手中的衣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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