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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抬頭看去,只見眾人面上,都有狐疑之色。而潘克則相隔兩丈許,遠遠地站著,斜視著那和尚,看來,也是真的不知道那和尚的來歷。

  鐵臂翁乾笑一聲,道:「你口口聲聲要化緣,但不知化什麼,如何只是不說?」

  那和尚道:「鐵臂童,我要——」

  他第二次呼喚鐵臂翁為「鐵臂童」,葛烈實是忍無可忍,不等他話說完,「哼」地一聲,右臂向外一揮,身子跟著向前跨出了一步,向那和尚的腰際,猛地橫掃而出!

  他外號人稱「鐵臂翁」,並非偶致。也不是因為他手臂是鐵鑄的假臂,而是因為,他練有一門十分奇特的武功,「鐵臂功」的緣故。

  那鐵臂功的功夫,全是在一條手臂上。

  葛烈在這門功夫上,已有數十年的造詣,一條手臂,當真如鐵一樣,堅硬之極。而這門功夫之所以被稱為異特,是因為在進招之際,並不是以掌發招,而是以臂發招的。

  此際,他一臂揮出,就像是一截短棍,攻向那和尚一樣,五指下垂,反倒不起作用。

  那和尚「啊呀」一聲,道:「不好,化緣未曾化到,倒要蝕本了!」

  他話講得極快,而看他的情形,像是只顧講話,連躲避也顧不及一樣,葛烈緊接著一聲大喝,只聽得「啪」地一聲,手臂已擊在那和尚的腰際!

  在場的幾個人,自然都知道鐵臂功的厲害,有的還嫌葛烈下手太重,莫要一下子將那和尚打死了,就問不出他的來歷了。

  怎知刹時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實是令得眾人呆了!

  只見那和尚縮了一下腰,道:「好!好!這半邊腰也有點酸痛,相煩你再來敲上兩下子。」

  那和尚的這句話一出,葛烈的面色,立時變得比豬肝還要難看!

  他僵立在那裡,不知是進好,還是退好。

  在眾人而言,心中都是奇怪已極,因為剛才分明聽得「啪」地一聲,葛烈的那一臂,已經揮中了那和尚,何以那和尚竟能若無其事?」

  但在葛烈而言,這時心頭卻是駭然之極!

  當他一臂掃中那和尚之際,只覺得那和尚的身子,如同敗絮一樣,自己那麼重的一擊,擊上去之後,立即被對方將力道化去!

  鐵臂翁葛烈究竟是見識不凡的人,他心想著不是內家氣功,已到了極深的境界,怎能做得到這一點?

  那和尚立即又道:「你不肯了麼?也罷,我要化的,乃是你那只繡花荷包中的一隻蓮花形小銀錠,其重不足一兩,諒來你不會不給的。」

  鐵臂翁葛烈剛才吃了一大驚,呆了半晌,剛有一點兒定過神來。

  可是,他一聽得那和尚說出這樣的幾句話來,面上神色,又為之突變!

  在旁人而言,這幾句話,實是十分普通。

  然而,鐵臂翁葛烈聽到了,卻足以令得他心頭怦怦亂跳,手按胸口,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

  原來,鐵臂翁的確有一隻繡花荷包,在他的懷中!

  像鐵臂翁這樣,響噹噹的人物,懷中居然會有繡花荷包,實是十分奇特之事。鐵臂翁這人,有一樣好處,那便是用情十分專一。

  他一直放在懷中的那繡花荷包,還是他老妻當年給他的定親之物,荷包內那只蓮花形的銀錠子,也是當年他們兩人一齊用剩下來的。葛烈每次外出,總帶在身上,以作思念老妻之際,慰情之用。

  那只繡花荷包,是放在他懷中的一隻鹿皮袋之內,平時絕不取出來的,自然也無人知道。

  然而,那和尚卻如數家珍也似地講了出來,怎不令葛烈大是吃驚?

  他後退了一步,以手捫胸,不知是不是該將那繡花荷包內的銀錠子取出來好。那和尚在他猶豫不決間,冷冷一笑,道:「原來葛施主這等小氣!」

  葛烈心想,那和尚的武功如此之高,自己若是得罪了他,只怕後患無窮,何不打發了他,再作打算?因此,他連忙乾笑幾聲,道「一個銀錠子,能值幾何,大師既然要時——」

  他一面說,一面自懷中取出了那只鹿皮袋來,伸手入袋中,去取那繡花小荷包,可是他手伸了進去,卻取不出來,面上神色立變,那句話只講到一半,便陡地停了下來!

  原來,他伸手人袋,袋中竟沒有那只小荷包在!

  葛烈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那鹿皮袋他幾乎是貼身而放,沒有一刻離開過他的身子,那繡花小荷包,如何會不見的。

  如果說是被什麼人偷去的話,那麼,這偷物之人,要取他的性命,可以說易如反掌!鐵臂翁葛烈,在大河以北,聲名極著,而他的武功,也的確有特殊的造詣之處。但如今,他面色灰白,全身把不住微微發抖,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眾人看了葛烈這等情形,心中俱十分驚訝。

  玉面判官杜常首先問道:「葛大俠,怎麼了?」

  葛烈這時,實是有口難言,抬起頭來,只是苦笑了一下,並不說話,眾人心中更奇,就在此際,只聽得那和尚道:「想必是葛大俠不肯,哼哼,人道葛大俠仗義疏財,如今接濟一個窮和尚,不到一兩銀子,竟還不肯,這也可以說浪得虛名之極了!」

  葛烈的面色,由白而紅,怒氣衝天,一聲冷笑,道:「大師,我那小荷包,若是你取去了,尚請送還,若是大師要銀子用,持這小荷包到冀北葛家莊去,多沒有,三五萬兩,還是湊得出來的。」

  眾人一聽這話,心中更是暗暗吃驚,心中俱想,如果那和尚竟能在葛烈的身上,將他的東西偷去,那本領也就太大了。

  而他偷了東西,又上這兒來指名化緣,那自然是有意生事了!

  眾人一想及此,想起他指名化緣的,不止葛烈一人,自己這些人,個個都有份,各自暗忖,自己不見了什麼呢?他們這樣一想,每個人都不自由主地向自己的懷中摸去,看看可少了什麼。

  一摸之下,每一個人,莫不面上變色。

  這時候,袁中笙在一旁,見這許多高手,忽然之間,都面無人色,心中不禁大奇,並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和他一樣,在一旁觀看的潘克,心中雖然一樣奇怪,但是他卻已經看出,那是眾人身上,都少了一件萬不應該失去的物事,所以在刹那之間,面色才會變得那樣的難看的。

  而他的心中,也是十分吃驚,囚為眼前的這幾個人,都是一流高手,來到了費家莊,連費七光牛,為了應付這幾個人,都不能不感到頭痛。

  如果說那和尚竟有本事,在眼前這幾個人的身上,—一做下了手腳的話,那麼,此人武功之高,確是不可思議,費七先生對他,實有大力結納的必要!

  潘克想及自己自始至終,未曾得罪過那和尚,心中好生自慰。

  只聽得那和尚哈哈一笑,道:「葛大俠,你自己不見了東西,如何死賴人,什麼人偷了你東西的,便是灰孫子,王八蛋,見不得天的畜牲!」

  那和尚這幾句話一說,眾人又不禁都呆了。

  一則,是那樣的粗話,出自一個出家人的口中,聽來實是十分刺耳。

  二則,那和尚如此說法,則偷東西的,自然不會是他的,天下焉有自己罵自己是「王八蛋」的傻瓜,而且,偷物之人,只怕也不會是他的同伴。

  那麼,那和尚又如何知道自己這些人,皆失了近身之物呢?

  眾人都知道其中一定大有曲折,可是人人面面相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聽得那和尚「嘿嘿」兩下冷笑,道:「枉有大俠高手之名,卻原來全是這樣的人,窮和尚可謂虛此一行了!」

  他那幾句話,聽來似乎是為化不到緣而發的,但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得出他語外之音,是在譏諷眾人,空稱一流高手,卻被人做了手腳,還不知道。

  他話一說完,轉身便向外走去,眾人一時之間,都想不出對付的方法來。實際上,眾人要留住那僧人,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低聲下氣,自認不濟就行了。

  然而,此際那麼多人在一起,誰又肯失了多年來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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