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幻三十春(1)_倪匡

一

　　▼第一章　淮北雙俠

　　「得得」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兩匹矮小的川馬，馱著兩個鑣師打扮的人，旋風也似地馳到一幢朱漆剝落、門上銅環也經已發綠的屋宇前停了下來。

　　兩個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向周圍看了一看。這裡乃是四川成都府的一條僻巷，就算是大白天也難得有人來往，這時朝暾方升，晨霧繚繞，更顯得出奇地寂靜。

　　兩人看了一會，那身量較高的一個道：「師哥，這就是了！」

　　那一個似有點不相信，看了看那白堊剝落的圍牆，問道：「是這兒麼，師弟？當年威震天下的獨步乾坤，混元掌呂明中呂老英雄，就住在這裡？」

　　高個兒道：「師哥！再也不會錯的。師父臨危時，曾將詳細地址告訴了我。呂老英雄自三十年前忽然收了鏢局，不知去向之後，一向沒有人見過他。師父還是偶然在成都街上遇到他老人家，兩人敘了故舊之情，才知道他住在這裡。若非事急，也不會差人來打擾他。只是此事除了他老人家出手之外，普天之下，怕難有第二人想了。若他不肯出來，那我們的深仇大恨，這一輩子也不必再報了！」說到後來，聲音淒切。那一個也面露慘容，走前一步，抓住門環，「篤篤篤」地敲了幾下。

　　不知等了多久，朝陽已從東方升起，兩個人將門環敲了又敲，才聽得裡面傳出一個啞聲啞氣的口音間道：「誰呀？一清早就來打門！」

　　兩人忙答道：「老丈開門，我們是揚州通勝鏢局的鑣師秦通、林培，奉師父震三省東方昭華之遺命，來訪呂明中呂老英雄的。」

　　門裡那人道：「啊也！羅囉嗦嗦地一大套，我也聽不清。我們這裡沒有姓呂的，爺們別找錯人家了吧！」

　　那兩人對瞧了一眼，又點了點頭，仍由那個拍門道：「老丈，我們師父是呂老英雄的生死之交，他，他有急事，老丈千萬請開門則個！」門裡啞啞地咳嗽了幾聲，道：「這裡實在是沒有姓呂的，爺們請便吧！」

　　那兩人面面相覷，無法可想。突然一個人腳一頓，用手向圍牆比了比。另一個會意，兩人踮腳縱起，竟跳入圍牆之中。屋中老頭見兩條大漢從天而降，不禁嚇得打跌，口中叫道：「爺……爺們，光……光天化日的……」

　　兩人站定之後，一齊向老人作揖道：「老丈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一言甫畢，突然從廳中傳出一個聲音道：「好一個不是壞人，那麼青天白日，跳入來意欲何為？」

　　秦通、林培兩人一齊回頭看時，原來圍牆之內，乃是一連三進房屋，正中一間是客廳。這時，客廳的門旁，不知怎的，忽然多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那老婆婆滿臉是皺紋，顫巍巍地拄著一根漆黑的龍頭拐杖，滿頭銀色的頭髮，隨著講話而顫動。

　　兩人不禁吃了一驚，心中知道這裡既然是獨步乾坤混元掌的隱居所在，自然臥虎藏龍，看那老婆婆年紀雖然衰老，但講話時中氣十足，聲音嘹嘹，顯然是武功有了根底的好手，看她垂著眼皮，愛理不理的神氣，倒還真不敢怠慢。因此兩人一起作揖，朗聲道：「後輩是揚州通勝鏢局的鑣師秦通、林培，江湖上人稱淮北雙傑的便是。奉師父震三省東方昭華之遺命，特來求見混元掌呂老英雄！」

　　那老婆婆起先毫不在意，只是輕描淡寫地看看淮北雙傑，後來聽到「東方昭華之遺命」的「遺命」兩字，猛地眼睛一睜。秦通、林培兩人不禁嚇了一跳，因為那老婆婆雖然年老龍鍾，但一對眼睛睜開來，卻又細又長，竟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鳳眼，而且晶光四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淮北雙傑雖已料到那老婆婆不是普通人，但也料不到會有那麼好的內功，因此嚇了一跳，心想還好上來就以禮相見，沒有得罪了她，否則憑自己手腳，還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對手呢！需知學武之人，眼光何等厲害，是否會家，須逃不出人家眼睛。淮北雙傑是震三省東方昭華的得意弟子，幾乎已得東方昭華真傳。尤其從小就投入師門，無論學藝練功，兩人從未分過手，因此兩人武功已配合得天衣無縫。秦通使一枝九曲十彎李公拐，林培使一柄闊背薄刃鬼頭刀。那一拐一刀，原是震三省東方昭華的絕技，如今將其畢生絕學，七十二路李公拐法，傳給了秦通。東方昭華所使的那枝拐，式樣與眾不同，共有九曲十彎，倒像一條長蛇也似，封、鎖、擒、拿，用途眾多，且拐尖銳利，還可用作判官筆，一枝拐有多種兵刃的用法，七十二招之中，招招虛虛實實，變化無窮。東方昭華上陣對敵的時候，照例是左手拐，右手刀。那鬼頭刀也是他的絕藝，分天、地、人三路刀法，天路刀法專攻上盤，人路刀法專攻對方中盤，地路刀法與地趟刀相似，專攻下盤。學的時候，固然是一路一路地學，但臨陣對敵，卻可摻雜使用，忽上忽中忽下，使到急處，一柄刀幻成三柄刀影，變幻無方，叫人再也捉摸不定，端的厲害萬分，江湖上人，提起天地人三才連環刀法，都得忌憚三分。因此秦通、林培兩人，一拐一刀，配合使用，離師出道以來，不數年便也掙下了「淮北雙俠」的名頭。這次因師門驟生變故，只有林培和東方昭華在一起，但因為事情太以詭異，東方昭華竟不敵傷命！臨死時對林培講了呂明中的地址，著他速去尋找呂明中。林培只道師父要自己請呂明中為他報仇，追尋失鏢。因此急回揚州，約了師兄秦通，連夜西行，來到成都。這且表過不提。

　　單說那老婆婆聽說東方昭華已死，兩眼一睜，將那根拐杖在地上猛地一頓，只聽「鏗」地一聲，青磚地面冒出一蓬火星，磚也碎了好幾塊，原來那支拐杖竟是鐵鑄的。秦通、林培兩人，不禁相顧駭然。只聽那老婆婆怪叫道：「好一個東方昭華，怎麼不等我，就先死了？」

　　兩人一聽老婆婆這聲叫喊，心中不禁起疑。難道這個老婆婆竟還是和師父認識的麼？聽她口氣，應該是和師父有著極親極親的關係，否則他們雖然年紀大了，然而男女有別，怎能要人家等她一齊死？想了一陣，兩人對望一眼，全都是一般心息，都躬身行禮道：「家師乃為賊子所害，老前輩和家師如何稱呼？乞道其詳，以免晚輩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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