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餘生 > 劍氣縱橫三萬里 | 上頁 下頁


  他稍微一頓,又引那呼呼入睡的何通,笑道:「這位貴友確是性情中人,可惜他只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江湖上風波絕險,兩兄不宜亂闖,如果沒有別的要事,還是在家裡比較安穩。」

  白剛趕忙向前一揖道:「謹領二位解圍之德,但小弟因虎叔重病,乃遠來求藥,能否獲得,只有盡一己的心意,明知江湖風波絕險,亦不敢辭勞……」

  上官純修見他還要再說,急搖手制止道:「白兄弟不可多言,怎地又忘了?」

  笑對紫髯道人說一聲:「我們走吧!」

  白剛只見燭影一搖,一陣清風過處,眼前人影頓失,自己錯愕半晌,才猛撼伏在桌上鼾聲陣陣的何通。

  何通與白剛共騎一馬,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未曾合眼,到達這裡,又和湖廣四醜廝打多時,一陣緊張過後,最易入睡,這時被白剛一陣搖晃,把他由夢裡搖醒,不禁茫然道:「我們怎麼又在船上?」

  此話一出,各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白剛見他愣頭愣腦的樣子,也忍不住啞笑一聲,悄悄將經過概略告知。

  何通聽後一躍而起,摸摸腦袋,似有所覺,忽又叫起來道:「不對,這幾個醜怪哪裡去了?他們打我不少,我還沒碰過他們,得找他回來再打一場!」

  白剛又好笑又好心道:「還打什麼?睡足覺好天明走路才是正經!」帶著幾分膽怯地望那刁三一眼。

  那刁三綽號九頭鳥,可見他何等陰險毒辣,這回求榮反辱,當著紫髯道長和金鞭玉龍面前,不敢奈何,他兩人一走,刁三提起前情,不禁怒火上沖,正要打算再折辱白剛一番,猛聽何通一叫,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又裝出滿臉笑容,從容上前拱手道:「方才實是小老兒一時糊塗,冒犯二位大駕,務請看在小老兒年老神昏的份上,原諒則個,要不是何大俠先出手責打,小老兒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和大俠交手過招,現在小老兒腕骨已斷,嘴角已破,門牙已落,總算咎由自取,怨只怨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受了懲罰,想必可放過小老兒了!」

  何通見刁三走來,還有幾分氣惱,待見他嘴破手腫的可憐相,不由得悶氣全消,反覺得有點不忍,再經對方卑詞自責,作揖求饒,還叫了兩聲大俠,不覺心花怒放。

  但他這愣人既未受過別人安慰,也未曾安慰過別人,搜盡腦筋,也不知該說哪一句好話,只好裂嘴一笑,似乎千萬般歉意,盡寓於無言一笑中。

  白剛雖是襟懷磊落,氣度恢宏,但他對於反復無常的小入,卻是極端厭惡。

  這時眼見刁三前據後恭,自怨自艾,極盡阿媚奉承,態度又是那樣卑躬哈腰,奴顏相向,不覺劍眉緊鎖,噁心倒胃,但對方既以禮為先,只好微微笑道:「過去的事,不必多說了,我們並沒有責備的意思,你以後行事,能給別人方便就好!」

  其實,刁三口是心非,那會真正悔改,只因眼前形格勢禁,廳上還有多人未散,只好另出主意,恭恭敬敬道:「小老兒定遵台命!」

  一雙鼠目向四座一掃,立即厲喝道:「跑堂的往哪裡去了,還不快來引領兩位貴客往里間安歇?」

  一位中年壯漢由後門進來,輕問一聲:「三爺!開哪一間房子?」

  刁三鼠目一瞬,說一聲:「這還用問麼?」

  接著又道:「別忘了備上一席好菜,打上兩壺好酒,送茶送水,隨叫隨到,如是貴客有半個不字下來,當心我打斷你狗腿!」

  這刁三吩咐得十分詳盡,豈無陰謀?但兩少年俱非久曆江湖,一個是愣頭愣腦,一個是胸襟磊落,以為對方確已覺悟,所以殷勤照應,白剛更是不安道:「老丈毋須過份張羅,我們只要獨得一席之地睡眠,再有幾碗清茶淡飯,飽了肚子,於願已足!」

  刁三嘿嘿兩聲乾笑道:「白相公好說,小老兒怎敢簡慢?但小老兒委實手傷不便,不能親自照應,還請見諒才是!」說罷,捧著受傷的右腕,哈腰深施一禮,逕自別去。

  被召來的中年店夥,見刁三已去,隨即向白剛道:「二位少爺,跟小的過來吧!」顛著屁股,當先引路,走往後園。

  這小鎮的房屋本來是依山形建築,每一家都院落深沉,尤其這家「萬隆客棧」的後院更是十分寬敞、整潔。兩旁各排有十來間廂房,中間種植有幾株高大的槐樹,但在這寒冷的冬天,樹葉早被西北風席捲一空,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任由風吹雪壓,顯得有幾分頹廢凋寒的景象。

  店夥將白剛和何通領到園中,打開西首最末後的一間廂房,送上茶水,招呼一聲,便逕自離去。

  白剛想起連日來的辛苦,終而走到地頭,雖然靈藥難尋,總算有了幾分希望,不覺悠然長歎一聲,即向床上一躺。

  何通好笑道:「你如果真正睡著了,過一會送上好東西來,我就獨個兒吃!」

  白剛只淡淡一笑,便閉目養神。

  何通雖愣,但他和白剛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總角之交,被此都很瞭解,見白剛閉目養神,自己就暗暗好笑道:「這傻小子又想到虎叔了,敢情還想到楚君,咳!傻小子就想得那麼多,難怪他一點都不快活!」

  愣小子和傻小子的想法,各人絕不會相同,有人自以為他聰明絕世,事實上他是世界上最蠢的一個。蘇東坡曾經有過一首「洗兒詩」說:「人人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此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可見多福、多祿、多壽的人,絕對是「隨遇而安」的愚者,決不是與環境衝突的智者。何通又怎能離開這一條定律,他滿肚子裝的是現實,那還不以為白剛不懂得享受,是十分惋惜的事?

  沒有多久,原先引帶他兩人進房的夥計,又帶了另一個夥計推著託盤進來,那裡面酒、菜、魚、肉、飯、湯、杯、筷,應有盡有地羅列在一張小方桌上,向這兩位原是冤家變成的親家,微微一躬,便自行退出。

  何通饑腸咕咕直叫,久已不見這樣好東西,高叫一聲:「妙極!」一探五爪金龍,抓起一隻大蹄膀,張嘴便嚼。

  旋風捲殘雲似的嚼個半飽,這才看到還有兩壺美酒,急一手抓去。

  但他這麼一抓,無意中看到白剛仍然躺著,立即改個方向,抓住白剛的手腕,用力一推。

  「喂!你到底吃不吃?」

  敢情何通眼大肚子小,認為滿桌佳餚美酒,還不夠他一頓飽餐,白剛不吃當然是更好,但又不能不招呼一聲。

  白剛斯文謅謅,當不得何通一拉,頓時坐起,俊目半開微歎一聲道:「你只管吃吧!」

  「什麼?這樣妙的東西,為什麼不吃?」何通見白剛不吃,未免大煞風景,問出一連串的話,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啦!你也用不著生氣,我以後不和別人打架就是!」

  但他旋又發覺那決不是辦法,又叫一聲:「不行!」

  接著道:「要不是打了一場,那有這樣好的東西來吃?」

  白剛被他惹得啞然失笑道:「別嚕嗦,快點吃了好睡,明天還得趕路!」

  「不!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誰耐煩喝這寡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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