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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盛筵已備,正中飾墊上,大馬金刀,坐著那個相貌威猛的番僧。

  誰知道他就是號令大漢、稱尊域外、凶威遠震、法駕如神的呼拉法王?

  一共二十四個喇嘛,分被黃、紅、黑三色袈裟——正是代表西域黃教、紅教和黑教的一流高手。

  自呼拉法王以下,如在域外一呼,大漠風沙起;一跳,等於天塌了。所到之外,萬人膜拜,八面威風,聲勢顯赫已極。

  誰也想不到他們會在白馬寺中寂寂無聞。

  呼拉法王,雖說現在是破例微服駕到,等於衣錦夜行。積威所及,二十四個大喇嘛依然唯恭唯謹,不亞於在吒叱風雲、氣象萬千的額布爾寺裡的法座上。

  三更了。

  呼拉法王有點不耐煩了,目光炯炯一掃左右,哼了一聲:「鐵木其他們怎麼這樣沒用,去了這麼久呢?」

  二十四個喇嘛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了一瞥眼光,一下子無人接口回話。

  呼拉法王「嘿」了一聲,一揮手,道:「那老婆子脾氣古怪,或者鐵木其不會說話,惹惱了老婆子。馬上奉我法牌,再去迎接,傳話給鐵木其,不論如何,不可違我之令。」

  兩個黑衣喇嘛和兩個紅衣喇嘛應聲而起,躬身聽令。

  另一個眉橫一字、面色金黃的黃衣喇嘛,肅然雙手接過呼拉法王手中的一塊長約三寸、滿布雕縷符籙的紫金法牌——代表法王親到的信物,一揮手,掉頭率領四個喇嘛大步而出,一出大殿,破空而去。

  又是一陣死寂。

  呼拉法王又哼了一聲:「已經子夜了,時辰已到,三位護法何在?中原人物,到底都不濟事。」

  在法王左手的一位高大黃衣喇嘛凝聲道:「好教法王得知,在下早已傳下令牌,三位護法已去大巴山四方教總舵。據說四方教的四個教主,不久前曾在洛陽丐幫分舵失手,大約他們三人也快趕回來報到了。」

  呼拉法王雙目神光一閃,豪聲笑道:「這些土雞瓦犬,有他們不算多,沒有他們不算少,可利用時就利用一下。只等大事一完,本座自有道理。」

  剩下的十九個喇嘛交換了一瞥會心眼光,神色都顯得振奮起來。

  左側那個高大的黃衣喇嘛恭聲道:「在法王天威之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座下認為憑我等現有人手,已足可橫掃中原武林,請教法王為何對唐老婆子特別優渥?」

  呼拉法王想了一下,眉軒目動,沉聲道:「鐵木葉,本座並非把唐老婆子放在眼中,實則有兩個原因——」

  他一攤巨靈之掌,道:「鳩盤教雖漸式微,本座對於那本《鳩盤經》卻頗有興趣。還有老婆子手下有幾個女娃,『庫車出美人』,老婆子盤踞庫車多年,暫時把她拉攏一下,趁此機會,一通款曲,將來,嘿嘿,汝等也有好處,論功行賞。聽說老婆子硬要認姓藍的作女婿,萬一認了親,老婆子古怪脾氣一發,幫起女婿來,對咱們到底有點礙手礙腳。」

  頓了一下,一聲大笑,又道:「第二,老婆子剛愎自用,大可借刀殺人,先讓她把什麼五鳳幫、天龍堡挑掉,可以省了咱們不少力氣,如徑由咱們直接下手,一下子暴露目標太大,萬一當年那幾個老鬼沒死,聞風而出,未免惹厭。咱們暫時不出面,讓那老婆子大發威風,假如惹出那些老鬼,也讓老婆子先打頭陣,咱們認準了再乾坤一擊。哈哈,只要龍堡、鳳幫一完蛋,什麼中原五大門派更不值一擊。屆時咱們利用姓錢的一班人出面,天下武林,誰敢抗令?不就盡成咱們囊中之物?」

  說罷,仰面大笑,連屋瓦、牆壁皆為那笑聲震撼,簌簌而動。

  黃衣喇嘛鐵木葉等以下,無不歡顏,幾乎同聲道:「法王高見!」

  鐵木葉突然問道:「萬一老婆子毛了臉又如何辦?」

  呼拉法王笑道:「本座已有打算!唐老婆子的那個小孩子聽說就是斷腸花當年和姓藍的生下的孽種,這一點大可利用,本座已下令,先把那小子抓來,必要時作為人質,或者,就由那小子身上,使老婆子和姓冷的娃藍的非翻臉不可!只等鐵木其他們回報,本座即作決定。必要時,咱們先下手為強,先把王屋一掃光,對老婆子也有話說,反正——咱們只是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鐵木葉等大約發自內心地敬服,興奮,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們一致向法王恭謹地敬酒。

  突然巴戈大步搶進,報道:「錢護法等趕來報到。」

  呼拉法王揮手道:「叫他們進來。」

  巴戈退去。

  三煞不久即魚貫進入大殿。

  無情翁等向呼拉法王抱拳道:「卑座等參見法王大駕。」

  呼拉法王也欠欠身,道:「三位護法免禮,看座。」

  三煞剛入座,呼拉法王即沉聲問道:「三位此行如何?」

  無情翁大為呼拉法王威勢所懾,竟垂首躬身答道:「幸不辱命!」

  呼拉法王哼了一聲:「諒他們不敢!他們為何不同來報到?」

  無情翁接口道:「他們一聽法王大駕已經入關,願聽號令驅策,大約明後天即到!」

  呼拉法三點頭道:「這還罷了。有勞三位護法辛苦了,本座借三斗酒致謝。」

  一仰面間,連盡三大斗。

  無情翁等一面連道:「不敢當,卑座等理當為法王效力。」

  一面也紛紛乾杯。漸有受寵若驚的樣兒。

  黃衣喇嘛鐵木葉突然間發問道:「錢護法,聽說四方教姓嚴的以前有三個老婆,叫什麼『禍水三姬』的,現在如何了?」

  無情翁一怔,心中惱又不是,氣又不是——

  不知對方何以此一問?

  一想到番禿都是好色如命,心中老大疙瘩!

  如實告,因牽涉到自己頭上,未免有點那個。

  如不實說,又恐不妥,萬一被查出真相,豈非有當面欺瞞之嫌?

  窘迫之下,強笑道:「這個,等姓嚴的報到後再說吧。」

  呼拉法王沉聲道:「不談這些,鐵木葉,別老是在娘兒們身上打主意。」

  一仰面哼了一聲:「快天亮了,怎麼一回事?」

  面色一沉,顯得猙獰難看至極。

  無情翁等一怔,都心中泛出寒意。

  鐵木葉心中想著:法王也是,剛才還念念不忘「庫車美人」,現在,又蠻像一回事的,到底法王棋高一著。

  一見呼拉法王神色不豫,忙道:「座下出去看看!」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曙色臨窗,東方已泛魚肚白。

  半晌之後,巴戈疾步而入,報道:「尊者!他們已回來了。」

  呼拉法王沉聲道:「唐老婆子呢?」

  巴戈大聲道:「沒來。」

  呼拉法王掃帚眉剛一剔,鐵木葉已經急匆匆進入,並肅聲道:「好教法王得知,唐老婆子竟敢搭架子,自顧上王屋去了!」

  接著,由鐵木其為首化裝的四個白衣老人,神色悻然地現身,一齊向呼拉法王行禮,由鐵木其發話:「唐老婆子已和五鳳幫的人——包括天山兩個老鬼照過面了。唐老婆子只交代座下回報法王,等過了五天再談。座下等未敢擅專,只姓任由唐老婆子自行北上王屋!」

  呼拉法王哈哈大笑道:「好!好!」

  雙眉連振,一揮巨靈之掌,喝道:「你們火速也兼程趕往王屋,務必趕在唐老婆子面前,先把王屋開刀。萬一老婆子有話,你可以說是奉本座之命,為『聖母』效勞。代打頭陣!哈哈!」

  鐵木葉沉聲道:「好教法王得知,萬一唐老婆子發了古怪脾氣,說咱們插手她的事,怎辦?」

  呼拉法王大笑道:「這叫做絕戶計,只要一見血,姓冷的女人一定遷怒唐老婆子,非拼命不可,這是火上加油策略!你們速去!」右掌如刀切出,喝道:「本座隨後即到!血洗中原武林,就此開始!」

  說時,聲色俱厲,殺氣騰騰,獰惡得使人頭皮發炸。

  鐵木其等應聲暴喏:「得令!」

  呼拉法王又喝道:「鐵木其,你們四人先走!鐵木葉,你們六人跟著上,本座隨後接應!」

  鐵木其已和同行的三個喇嘛當先出殿。

  鐵木葉率領另外五個喇嘛也匆匆掠出。

  呼拉法王一指右手四個紅衣喇嘛,道:「你們速去把那姓唐的小子抓來,限午時前趕回交令!」

  四個紅衣喇嘛暴喏一聲:「得令!」匆匆而去。

  呼拉法王哈哈大笑道:「就此一舉,可定乾坤!」

  一舉大斗,目注三煞道:「三位護法,請。」

  晨色熹微中,由白馬寺的殿脊暗影中飛起一條人影,比電還快,化為一道黑線,劃過空隙,一去十餘丈,緊躡剛掠出的四個紅衣喇嘛身後而去。

  這是一個一身大褂犢褲、赤著一雙青筋畢露的光腳板的土氣老頭兒。

  他一離開白馬寺,就放緩了勢子,有氣無力地傴僂著腰,由腰間破板帶上取下尺許長的旱煙管,裝上細絲板煙,大拇指和食指一擦,往煙斗上一按,火星閃處,鼻中冒出兩縷輕煙。

  這種擦指出火的功力,如被人看到,必然咋舌難下。

  他一面緩緩地走著,一面吞雲吐霧,自言自語著:「呼拉,老番禿兒,你的算盤蠻精的,打到三十二檔啦,我老人家卻有三十六檔可打。那老乞婆也實在怪可憐的,這樁閒事,我老人家不得不伸手管管了。」

  他又點著大腦袋,道:「有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導演這臺好戲,除了我老人家還有誰能呢?」

  蹣跚的背影,消失在淡濛濛的晨霧裡。

  洛陽西郊外的驛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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