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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首鷹除罩戴罩,動作從容,好似解開衣襟上一顆扣子又扣上一樣的,這時向殿上躬身一揖,默默退回原處。

  冷面仙子接著說道:「必照聽著,你必威大哥是你的榜樣,一炷信香,是你思考的時間,決定了,可在信香熄滅以前自刑,然後受經。盒子底層附有刀創聖藥,痛苦的時間很短暫,一元神功的好處卻可享用一生。如不,性命則交由你必威大哥發落。這是當初所訂規章,同時也是你將來也可能享有的權利。你必威大哥自受經戴罩以來,你尚是第一個看到他真面目的人,他也許會無條件地縱你脫幫,否則你便須有以對抗他的一元指了,你可以開始坐下來思考——」

  葛品揚默默盤膝坐下,說真的,要他再站他也站不住了。

  首鷹是五鷹中獨會一元指的一個,首鷹唯獨戴罩不卸,首鷹雖然只是一名鷹主,卻在幫中享有特殊的權威,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的呢?

  葛品揚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他實在早該想得出來才對,然而,他直到今天此刻,方才省悟過來。

  青鷹早該獲得而有意不去獲得,原來是這麼回事!

  黃衣婢是夠苦的了,她要葛品揚脫身,卻不肯說破,是為了不願葛品揚基於怕而走,她要葛品揚尊嚴完整,寧可得不到葛品揚的愛、也不願她深愛著的人在自己心目中留下缺憾,甚至剛才已明知事無法挽回,她仍盡心盡力,冒險為葛品揚解了一次危,黃衣婢已盡所能,做完她所能做到的了。

  然而,有一點,卻為黃衣婢所沒料中。

  葛品揚現在感到的並非後悔,而是憤怒。

  冷面仙子自述的遭遇,雖然真實程度尚待查證,他多少還是有點同情與感動,而今,則連這點憐憫感覺也沒有了。

  他覺得,武林中留有這種殘酷的人存在,早晚總是有更多的不幸要發生。現在,他的確在思考,不過他並非在思考接受或不接受,而是在盤算著怎樣做才能達到為武林除害,而不陷於犯上違義?

  如走強硬路子,有兩種:

  第一、憑現有之一身太極功,他可以擲上這柄匕首,雖不中,亦可令對方驚魂,然後再返身闖關而去。

  第二、他可以先拒絕,等發交首鷹處置時,再和首鷹一拼。

  不過,再想之下,兩種方式都不好,擲上匕首能不能傷及對方,不但沒有把握,而且還要背犯義弒上之名。

  拼首鷹吧?一元指與太極功是為姐妹武學,勝負決定於雙方的火候,他縱不敗,也很難獲致全勝,何況打敗首鷹也並不表示即能安全退出五鳳幫呢,所以,他以為仍得另思它計。

  燃盡一炷信香,需時間相當不短,但是,當希望它燒得慢一點時,它燒起來,就好像很快了。

  整座鳳儀廳鴉雀無聲,連老色鬼瘋老人也都安靜下來了。

  老色鬼一口一口地喝著濃茶,水泡眼轉個不停,在黃、青、藍、紫、紅玉鳳身上輪流著瞄。

  瞄完五鳳,又瞄五鳳身後諸婢。

  周而復始,愈看愈有味,好像不論哪一鳳,哪一婢,都是越看越美,要想在裡面拔個尖兒出來,為難至及。至於殿下將發生什麼事,在他則根本漠不關心,連朝葛品揚望都沒有望過一眼。

  信香,由七寸而六寸而五寸而四寸,終於只剩得三寸左右了。殿上殿下,除了一個老色鬼,人人眼光幾乎都望在那炷逐漸縮短的信香上,人人都似乎在意識著:又短了,又短了一點了。

  信香由三寸而二寸半,而二寸而一寸半。

  忽然間,葛品揚站了起來,廳上下,包括冷面仙子和兩位太上護法在內,眼光均不禁一下子由信香上移到葛品揚臉上。

  葛品揚臉上神色平和,這時腰一彎,從容地自錦盒中取出那支匕首。

  ▼第十五章 天龍第三徒

  葛品揚將匕首取到手中,輕輕摩擦著,接著,毅然抬起頭來,朝前跨出一步,向雲殿上朗聲道:「在取決之前,卑鷹有個小小的請求。」

  冷面仙子應聲注目道:「好的,但不可太過分。」

  葛品揚朗聲接口道:「因為它並不算太過分,所以卑鷹敢向太上提出。」

  冷面仙子頷首道:「好,你就說吧。」

  葛品揚指了指腳前殘香,然後再指向首鷹道:「擬委屈必威大哥一下,過來伴卑鷹站完這炷香。」

  冷面仙子不解道:「這有何難?」說著,眼光微揚,向首鷹吩咐道:「必威過來跟你五弟站在一起。」

  黃衣首鷹躬身一諾,大踏步走上前來;容得首鷹於身旁比肩站定,葛品揚面對雲殿緩緩接著道:「現在請太上再吩咐必威大哥除下面罩。」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黃衣首鳳怒聲急叱道:「冷必照!你,你太過分了。」

  葛品揚轉向首鳳微微欠身道:「請黃鳳幫主見諒則個,卑鷹目下係向太上請示,如有不當之處,應由太上定奪!」語畢,從容直起身來,看也不看首鳳一眼,徑自望去正殿上的冷面仙子。

  紅鳳惶憤交雜。

  紫鳳盈盈注目。

  胖瘦雙魔交換了一瞥,點點頭,再度合上眼皮。

  色鬼瘋老人從不注意誰在說話,以及說了些什麼,一雙水泡眼,始終在五鳳和諸婢臉上溜過來,又溜過去,不住地咽口水。

  黃衣首婢秋波一亮,跟著,又蒼白著臉色黯然低下頭去。

  黃衣首鳳做夢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頓難堪的搶白,玉容發青,連嬌軀也止不住有點微微顫抖。

  冷面仙子緩緩舉起羊脂白玉般的右手,阻住首鳳發作,然後望向殿下道:「照兒,你這樣要求用意何在?」

  葛品揚強抑著一股激動,靜靜地答道:「俗云:『愛之深,責之切』。太上今天要卑鷹自刑後方能授經,其用心之苦,卑鷹已於適才默考時深切領略,因此,卑鷹不禁由自身想及必威大哥。

  「儀容、神采和資質,可說是一名武林絕代高手必須兼具之條件,儀容整,方見神采,神采煥燦,方顯資質之不同凡響。

  「卑鷹能有今天之平步青雲,再睽諸二哥三哥四哥他們幾位,當不難揣知必威大哥在自刑之前,必也是潘宋之流。而太上說:必威大哥自從自刑後,卑鷹尚是得睹必威大哥面目的第一人。這使卑鷹不禁想起容毀貌改,實不啻花落水流,勢將一去不再,同時,也使卑鷹明白,依規例,除另一個自刑人,誰也無權再見先此自刑者刑後的面目。

  「『豹死留皮,亡婦可以截髮』。因此,卑鷹覺得,為求無憾,卑鷹今天實在也應在決定自刑之前留點什麼下來。

  「能留點什麼下來呢?卑鷹以為,最好莫過於留記憶!

  「這,便是卑鷹作此要求的用意!卑鷹能以如今這副面目面對太上,也許已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卑鷹想請太上在最後一次同時記清兩張不同的面孔,從卑鷹身上,太上可以重溫必威大哥以前的英姿;而卑鷹,太上隨時可以想像,從今以後,就是必威大哥現在這副樣子了。」

  合殿為之寂然,冷面仙子沉吟好半晌,方勉強點了點頭道:「好,必威,你將面罩暫時除下。」

  黃衣首鷹恭應一聲,直身昂首,傲然將面罩一把摘去。

  五鳳目光至處,櫻脣齊張,緊接著,一個個震慄著垂下視線。五鳳身後諸婢,早在首鷹除罩之前就都偏臉望去別處。色鬼瘋老人有點迷惑,終於循五鳳眼光,眨著水泡眼,望去首鷹臉上。

  老色鬼先是一呆,旋即張目厲喝道:「那廝是人還是鬼?滾。快給老夫滾!呃?沒聽到?嘿嘿嘿,你他媽的,你倒老夫胃口,老夫撕了你!」

  雙手一按椅子把手,便待撲去殿下。

  冷面仙子眼神一變,急叫道:「必威戴罩,速退!」同時,左掌一揚,以一股無形勁氣將瘋老人去勢阻住,含笑連聲呼喚道:「嚴老,嚴老,不怕駭壞這些女娃兒麼?」老色鬼去勢受阻,大怒回頭道:「誰在攔老夫?」

  冷面仙子凝眸溫聲道:「嚴老,是我,冷心韻,帶兩個丫頭去後面歇歇吧,這些丫頭擅作掌上舞,嚴老大概還不知道吧?」

  冷面仙子冰冷的眼神和清越動人的聲音,頓使老色鬼忘其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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