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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王姓少年稍稍遲疑了一下道:「帶是帶來了,不過——不過老前輩既不肯見示名諱及門派,又不肯稍微露上一兩手——似乎——所以——這個,這個嘛——」

  瘋老人水泡眼眨了眨,忽然反手一抓,自身後一座石獅子頭上摘下一隻耳朵,托上手問道:「像這樣算不算?」

  葛品揚見了,不禁暗暗稱奇。摘下石獅耳朵,在一名武林高手來說,並不稀罕;不過,葛品揚稱奇的是對方所用的手法。瘋老人這一手,穩準迅速,絕不是出之偶然,一隻石獅耳朵托在手心,不帶一星石屑,斷口平滑光整,就好像不是從石獅身上取下,而是另外琢成的一般。

  這一手,葛品揚自忖也不一定就能做到,當然要吃驚了。

  王姓少年長相看上去庸俗,穿著亦不脫紈褲氣味,只因到底也是練了兩天的人,識貨倒是蠻識貨的呢。他這時呆了呆,忙掉頭向二名家人喝道:「呆什麼?獻上!」

  兩名家人響諾著,上前一步,單膝下跪,低頭,同時掀去盒蓋。

  兩隻拜盒內,黃光耀眼,四雙十兩重的金元寶排在紅絨布上。閒人們眼光所至,不禁齊聲驚呼:「啊,元寶——金的?」

  王姓少年顧盼著,臉上現出一片得意之色。

  瘋老人眼一閉,連連搖頭道:「錯了,錯了,大錯特錯!」

  王姓少年又是一呆,張目喃喃道:「錯——錯——錯了?」

  瘋老人閉眼反問道:「老夫昨天怎麼說的,你還記不記得?」

  王姓少年連忙接口道:「怎麼不記得?您說:『誰要學武功,快拜老夫為師!』在下上前道:『晚生有意請教兩手。』您說:『老夫刻下有點心煩,有個問題最好先為老夫解決了,老夫方有心思傳授。』在下問:「什麼問題呢?』您老眼角一溜,隨即合上眼皮,不言不動。在下回去苦苦思索,心想:「有錢能使鬼推磨,天大問題,只要銀子,還愁不能解決麼?』所以,在下今天特地——」

  瘋老人搖搖頭道:「大錯而特錯。」

  王姓少年搓手蹙眉道:「您老煩什麼,不明說,這叫在下怎麼效勞?」

  葛品揚忍不住暗笑:有耐心的,你就慢慢纏吧!

  瘋老人突然睜眼帶怒道:「老夫最後那一眼,意思已表示得明明白白,老夫溜的,是個標致的娘兒難道你小子沒有注意到?」

  葛品揚轉身欲去,聞言不由得再度止步。

  王姓少年訝然道:「您——娘兒?」

  瘋老人悠悠一嘆,重新閉上眼皮道:「是的,三十多年了,大老婆不別而去,三個小老婆也一個個相繼溜光。煩,就是煩這個。娘兒們為什麼對老夫不發生興趣呢?」

  閒人們為之哄然大笑。瘋老人卻毫不在意地喃喃說下去道:「老夫示意——還以為——原來你並沒有——唉!」

  王姓少年痴立著,現在,他知道他遇到的真是個瘋子了。

  但是,瘋老人剛才那一手貨真價實,對這名嗜武成迷的王姓少年極具誘惑之力,以致他一時間大感進退兩難起來。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顆人頭,四下張望了一陣,然後快步上前,在老人面前放下一隻破缽,低低說道:「老前輩,吃下去,然後將武功傳了我吧。」

  瘋老人睜眼問道:「什麼東西?」

  獻缽青年約莫二十來歲,五官還頗端正,就是一雙眼神顯得有點鬼祟,身上那襲黑長袍看來極不合身,好像偷來穿上的。

  這時,但見他用手一指道:「您老自己看吧!」

  瘋老人果然依言將破缽木蓋掀去,由於破缽很深,放置的地方又高,階下閒人,誰也看不出缽內裝的究竟是什麼。只見瘋老人瞇著水泡眼,偏過來,再偏過去,好似對缽內之物越看越糊塗,最後,竟伸手探到缽內去了。

  瘋老人拔出探入的手,打開,再看,眾人目光至處,全呆了。

  你道瘋老人此刻手上拿著的是什麼?蟑螂!一把活蟑螂,要人生吃蟑螂,豈非太惡作劇了嗎?

  葛品揚蹙額之餘,真擔心瘋老人神志偶清,黑袍青年要腦袋開花。可是,瘋子的事真難說,葛品揚算是白擔心了。瘋老人看了又看,忽然咦道:「這玩藝兒好眼熟?」

  黑袍青年連忙接口道:「是的,有點像蟑螂。」

  眾人再度大笑,葛品揚也為之忍俊不禁。

  瘋老人竟自顧自點頭道:「唔,的確像蟑螂。」

  黑袍青年一咳糾正道:「像而已,但牠並不是蟑螂。」

  黑袍青年說得這樣認真,竟使所有的笑聲一齊止住;因為大家都覺得,老人雖瘋,一身武功卻甚神奇。老人瘋,這名青年可不瘋,假如真是蟑螂,這小子豈非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可是,要說牠不是蟑螂,牠又是什麼呢?

  天下奇蟲異豸雖多,但是,再沒有一種比灶下的蟑螂更普遍,更容易辨認了,難道說人人眼花,都看錯了不成?

  黑袍青年附耳低低不知說了句什麼,這句話,在場數十人,大概除了葛品揚誰也沒有聽到。這句話只有兩個字:「淫蟲!」

  瘋老人一聲「哦」,水泡眼中突放異彩,促聲急急問道:「真的麼?」

  黑袍青年又說了兩句只有葛品揚能同時聽得到的話!

  「晚輩能有三姬四妾,就因為養有這種東西。」

  瘋老人又望了手上那把蟑螂一眼,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像蟑螂?」

  黑袍青年手一指,侃侃說道:「再看看,牠有幾條後腿?蟑螂會只有一隻後腿嗎?」

  瘋老人注視點頭道:「這倒沒有留意。」

  黑袍青年壓低嗓門道:「只有左腿的,是雄蟲,只有右腿的,則是雌蟲。天一黑,雌雄立即合體,各以一腿支地。這玩藝兒淫質天生,不然也不會叫做淫蟲了。老前輩如果不信,待天黑了之後吃了就知道——」

  葛品揚目力超人,凝眸看去,每隻蟑螂,果然不是缺右腿,就是缺左腿。也不知這黑袍青年用的什麼手法,摘腿處居然不留痕跡,就像天生只有一腿一般。這種天氣難為他找到這多的蟑螂,而且一隻隻為之施手腳,可見他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對此瘋老人動腦筋已不止一天二天了呢!

  瘋老人頻頻擺頭道:「老夫相信,用不著等天黑了!」

  說著,隨手夾起一隻,從口中送進。

  閒人們因被淆惑著,弄不清到底是不是蟑螂,是以只有瞪眼結舌的份兒,而葛品揚就不同了。

  這時的葛品揚,非常為難。

  瘋老人和黑袍青年之間的對話,他完全聽到了。黑袍青年當然不是好人,但是,瘋老人為那種事發瘋,且於發瘋後仍為這種事丟人上當,可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壞人與壞人間的牽纏他自無多管閒事的必要。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事不看到便罷,既然置身當場,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六旬開外的老人生吃蟑螂而袖手旁觀呢?

  所以,他決定上去阻止,並好好訓斥那黑袍青年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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