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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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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玉門關,老人在關口的集上,隨便討了個價錢,順手將那匹駱駝賣了。然後,老人走進了關口第一家棧房。進門之後,老人呵呵手,直直背,一把拉開了風帽。 假如看過了老人坐在駝峰間的那種佝僂老邁之態,老人現在除去風帽的這副真面目就實在令人訝異了。 他並不是一個老人。 噢,不,他是一個老人。 他並不是老態龍鍾的老人,而是一個有著非凡相貌,精神異常矍鑠的老人。只見他,身高七尺左右,膚色黝黑,眉濃如墨,雙目精光電射,和善中透著威棱,莊嚴中不脫慈祥,從外表上看去,頂多不過六旬左右。 店夥上來殷勤地招呼道:「啊,您老?出關還是進關?可要歇兩天?」 「不,夥計。」老人微笑著道:「我問你一件事,舊年年底,這兒可曾住過一個十五六歲,操漢中口音的少年人?」 「沒有啊,您。」 「打擾了,謝謝。」 「不歇歇麼,您?」 「不啦。」老人撮了撮背上的包裹,皺了一下眉,微笑著,走出了客棧之門。 老人進入第二家。 「喂,夥計,去年年底,這兒住過一年約十五六,操漢中口音的少年人麼?」 「沒有啊!您,不歇歇麼?」 老人繼續進入第三家,第四家……問著同樣的話,得到同樣的回答……老人的微笑消失了,老人的眉頭深鎖起來……走出第五家棧房之門,老人停下腳步,仰臉望望天,又低頭深思了一會兒,然後神情肅穆地向東街城角走去……玉門關全部只有大小六家客棧,老人現在正走向最後一家,自關外進關順數的最後一家,而為關內出關的第一家。 老人進入最後一家,脫下青布包裹,要了一間裡房,喊了一碗羊湯,一壺酒,一隻羊腿,又吩咐夥計,將葫蘆裝滿,同時準備一盆熱水,然後進房而去。 一會兒之後,老人食用完畢,店夥送上熱水和葫蘆,在店夥剛欲轉身離去的當兒,老人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啦,您老?」 「那個少年走啦?」 「哪一個?」 「操關內漢中口音,約摸十五六歲的那一個。」 「噢——唔。」 一種極其微妙的異樣神色,自老人雙目中一閃而過。 「我們約好在這兒見面。」老人語氣沉靜地道:「那小鬼……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店夥沉吟了一下,又回頭向房門外邊望了兩眼,然後湊到老人身邊,變顏變色地低聲道:「三年五年就能見到您老一次,您老也可算是個常客啦,大家彼此不是外人,說出來固然不方便,不說又顯得見外,嗯……他是您老什麼人?」 「他是老夫的一位故人之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夥計?」老人的聲調有點異樣。 「噢,那就令小的放心了。」 「說啊!」 「他出了人命啦?」 「啊?」老人聲調一亢:「他遇害了?」 「啼,低聲,老爺,他殺了別人響,二屍三命。」 「他失手傷人?」 「哪裡,哪裡!」 「怎麼回事?」 「說出來真是又怕人,又難聽,想不到那麼英俊瀟灑,舉止溫文的一個大孩子,居然會做出那種事,唉唉,不可思議!」 「夥計,」老夫慍然道:「你不能乾脆些麼?」 「噢噢,是的,老爺,那是去年年底,風沙封關的前一天,他住到小的店裡來,跟著,起風了,他就一直住著,直到風息的那一夜,他在小店裡喝了很多酒,趁人不備溜了出去,這一去,就沒有再見到他回來。」 「什麼時候殺的人?什麼叫二屍三命?」 「等我說下去啊,老爺……直到第二天,北邊城角哄傳出了人命,一個名叫阿達裡的老人和他的媳婦同時被殺了。阿達裡是個老牧人,膝下一兒一媳,那一夜,兒子去檢點羊只,半夜回來,忽然見到老子和老婆都躺在血泊裡。那個女人據說已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這豈不是兩屍三命?……唉,唉,真慘!」 「奸殺?」 「那還用說?女人被剝得一絲不掛,下體一片污穢,……不是先好後殺是什麼?」 「翁媳兩個都是被人用掌劈死的?」 老人臉色異常蒼白,聲音也有點顫抖。 「不,老爺,是刀子,那位小爺的手法真准,死者身上,一人只中一刀,老人在頸上裡,媳婦在肚皮上。」 「刀子?是他住店時帶來的?」 「這個小的倒不敢確定,這不,一個人隨身藏把刀子而不給人看到,也不是什麼難事啊。」 「有人親眼見他行兇麼?」 「好像沒有,可見,世上哪有這等巧事啊,那邊出了人命,這裡不見他的人,嗨嗨,您老想想看?」 老人拭拭著額前的汗珠,脫口自語般地說道:「他到底有多大個子,夥計?」 「他多大您老不知道?」 老人略一怔神,苦笑著搖搖頭道:「好兩年沒見面呢!」 「噢,這倒是真的,年輕人長得快……剛才您老說他多大?十五六?不,不,看他那副個子,那種沉穩持重的老練神氣,小的看來,至少至少十七八!」 老人歎了一口氣,緩緩問道:「他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這個——」夥計臉色一變,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他來去都是一個人,什麼也沒有。」 老人朝夥計打量了一眼,無力地點點頭,跟著,又歎了一口氣。 當天晚上,那家客棧在羊膻蒸騰,笑語喧嘲中,悄悄地走出了一個鬚髮如銀,滿面皺紋,腰躬背駝,眉目下垂,腰間掛一隻沉重的葫蘆,手臂上挑著一只有布包裹的龍鍾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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