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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這些賭骰子的賭徒,十九來自低入息和勞動階層。他們的賭注不大,卻為賭坊製造了一股熱烘烘的氣氛。

  同樣的,在三顆骰子不斷起落滾動中,他們也為自己製造了不少的罪行和破碎的家庭。直到輸光為止。

  每個賭徒由好奇刺激,直到身敗名裂,幾乎都在走著一條相同的老路子。

  手氣好,贏了錢,以為財神永遠拴在他的褲帶上,由小賭而大賭,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直到輸光為止。

  輸光了,怎麼辦?

  一個念頭,設法翻本!

  賭臺上六親不認,要想翻本,錢從哪裡來?花錢容易賺錢難,輸得兩袖清風,要找銀子翻本,的確是個大問題。

  不過,只要想通了,辦法還是有的。

  因你沒有錢,難道別人也沒有?

  於是乎,勒索、欺騙、哄詐,各種手腕紛紛出籠。文來不管用,還有武的。揭瓦、挖牆、偷。偷不成,搶。搶不到,殺!

  以不正當的手法,掠奪他人財物,是犯法的。這一點,誰都知道。但是,萬事莫如翻本急,犯不犯法,那就只好再說了。

  拾美郎曾經問過恩師天禪老人:「既然賭是萬惡之源,而且幾乎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自甘墜落?」

  天禪老人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至少默默靜坐了一個時辰。

  最後,天禪老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據老朽數十年來的觀察,也許是十三個字害了我們這個社會。」

  「哪十三個字?」

  「得過且過,慈悲為懷,公門好修行!」

  「徒兒不懂!」

  「今朝有酒今朝醉,過一天,算一天,就是得過且過。」

  「這跟賭博有什麼關係?」

  「喜歡刺激,喜歡冒險,喜歡不勞而獲,都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劣根性的一部份,既然過了今天,明天都不管,喝喝酒,賭賭錢,痛快一下,又有什麼不可以?」

  「慈悲為懷呢?」

  「好人肯上進,用不著別人慈悲。所以,一般人所稱的慈悲,其慈悲的物件,多半是幹了壞事的罪犯。對罪犯慈悲,其實也就是對罪行慈悲。既然做錯了事有人慈悲,誰還會擔心墜落犯罪,以後有臉見不得人?」

  「什麼又叫公門好修行?」

  「就是衙門中掌生殺之權的大官,為了沽名釣譽,專門鑽入律例漏洞,為十惡不赦之徒找生路。」

  「那些大官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們老了,心軟了,膽小了,同時心裡清楚自己這一生為了官位升遷,曾私下幹過一些什麼勾當,擔心來世報應,所以想趁最後一口氣在,拼命積點陰德,以便到了地府裡可以將功抵罪。」

  「為惡人找生路,算積陰德?」

  「當然不是,不僅不是,而且是種很混帳的想法。提起這一點,令人又無法不想起另外兩句話。」

  「那兩句話?」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面對一名殺人犯,很少有人會想起那個被殺的人是如何的無辜可憐。因為死者已矣,死了就算了,還提他幹什麼?值得同情的,是殺人的人,你瞧,鐐銬加身,蓬首垢面,那模樣多可憐!他已知道懺悔了,何不放他一條生路?唉!」

  拾美郎那時十八歲,師父的這番話,他反復推敲了足有半年之久,最後他認為師父當時的感概很有道理。

  他覺得很多「古訓」和「老話」不該加以揄揚流傳,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古訓」「老話」。一代代的相傳下來,有如可怕的瘟疫,在無形中腐蝕了人心,攪混了社會的形象秩序。

  他們師徒,都深厭一種有關十殿淨王的傳說。

  一個人幹了壞事情,為什麼一定要等他死後才去受十殿閻王的輪審?誰又見過了十殿閻王?

  為什麼不在人世間培植幾位活閻王,鐵腕斷案,現世現報,為有心犯罪而尚未犯罪的准罪犯樹立一些活生生的榜樣?

  陳二瘸子今天手氣不錯,半個時辰的骰子擲下來,他已擲出四個「豹子」,七個「四五六」,連「吃」了十多把「通」。

  其實,早在去年年底,陳二瘸子的賭本就輸光了。

  陳二瘸子今天擲骰子的賭本,是給了他老婆兩大巴掌,打開女人衣箱,翻出一付銀鐲子,去當鋪押來的三吊錢。

  平常手氣背的時候,這三吊錢,三兩把就跟別人姓了。

  但今天不同,半個時辰下來,不僅青錢裝滿了兩大口袋,居然還收進了幾塊碎銀子,好幾個輸家嘴裡已開始不乾不淨了。

  「奶奶的,這是什麼狗屎連,吃了一把又一把,就像假的一樣。」

  「初五贏錢,一黴一年。」

  陳二瘸子這下可火大了。他贏了錢,你操他祖宗十八代,他都不會在乎。但是如果有人咒他的賭運,他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喂!麻皮!」陳二抬頭在人群中找到了放冷箭的林火獅,怒聲道:「你說誰會黴一年?」

  「我說初五贏錢的人。」

  林火獅三十歲出頭,比陳二瘸子年輕得多,開了一家豆腐店。經營的雖是軟貨,脾氣卻硬得可以。

  他的豆腐店開在平康裡附近,儘管生意不惡,入息卻極有限。

  他在八把骰子中,抓了三把「麼二三」,其餘幾把,也都是些「二」「三」郎當點,「四」以上的點子,一把都沒擲出過。

  八把骰子,他大概輸了兩吊錢左右。

  新春年頭,輸上三兩吊錢,說來並不是個大數目。

  不過,這些錢若是以豆腐塊子來計算,就無法不叫這個滿臉大麻子的豆腐店老闆不痛心了。

  他的豆腐零賣一個小錢一塊,一次賣四塊,還得奉送一塊。試問,要賺回這輸掉的兩吊錢,他得賣多少塊豆腐才賺得回來?

  陳二瘸子這下更火了。「喂!麻皮!」他桌子一拍,兩手叉腰:「我操你祖奶奶的,你他媽的到底是輸得起輸不起?」

  「就算老子輸不起,你又怎麼樣?」林火獅也叉起雙手。

  桌旁那些輸家,深恐一家獨贏的陳二瘸子,藉故歇手開溜,這時連忙七嘴八舌的從中勸解。

  「好啦!好啦!大家少說一句,不就沒事兒了嗎?新春大年頭,又是老街坊,奶奶的,吵吵吵,有什麼好吵的?」

  「就是說嘛!來來來,我們繼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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