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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蘇天民廊角站定,左右掃了一眼,低低道:「大官人此刻在不在?」

  那名門客謹慎地答道:「聽張老二說,好像正在上房跟陳老夫子下棋。」

  蘇天民低聲道:「敢煩通報一下,就說蘇某人有要事單獨求見,別讓他人聽得,蘇某就在外廂書房中相候。」

  那名門客頷首退去。蘇天民緩步下階,先去書房中坐定。

  不一會,庭院中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道:「是蘇兄見召麼?」

  蘇天民迎去門口,點點頭,蹙額不語。錢大官人眼見蘇天民神色凝重,不由得輕輕一哦,忙將笑聲打住。

  進入書房後,錢大官人顯得甚為不安地注目道:「蘇兄邀見小弟……」

  蘇天民朝門外望了一眼道:「在這裏說話不礙事吧?」

  錢大官人點點頭道:「無妨。此房為外賓接待處,非經小弟傳喚,裏院上下,當不致有人闖進來,蘇兄儘管放心就是。」

  蘇天民臉色一整,莊容緩緩說道:「蘇某人此舉,雖跡近賣友求榮,然經蘇某人思考再三,深覺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就道義立場而言,如予隱而不宣,終覺於心難安也……」

  錢大官人神色微動,但仍力持平靜故作不解道:「蘇兄此語何謂?」

  蘇天民沉聲接著道:「假如大官人信得過,蘇某人願意在此建議一聲,那位賀金風老弟,大官人似以提防一二為妙!」

  錢大官人輕輕一哦,未有其他表示,他似乎在靜待蘇天民將話說完。

  蘇天民沉聲接下去說道:「昨日二更過後,蘇某人於睡夢中為隔室一聲輕響所驚,悄悄掩出查看之下,說什麼也沒有想到,竟是那位賀老弟在作越軌之行!不瞞大官人,在下,蘇某人亦非省油之燈,當時雖未獲主人許可,然因事出非常,權衡輕重之餘,乃即尾隨跟入,一直綴至裏院一座紅樓……」

  昨夜,這位錢大官人於紅樓中,係屬事後警覺,臨事指派陳姓文士跟蹤追查者,對發生在紅樓以前的一段,並不清楚。所以,他這時一聽蘇天民說及黃衣少年入院經過,不自禁脫口催促道:「是的,以後呢?」

  蘇天民之所以有此一頓,其意即在潛察對方之反應,當下頭一點,緩緩接下去說道:「小子縱登樓頂之後,也許是膽虛情怯之故,僅稍作張望,便即折身落地──」

  錢大官人不住點頭,他自信以他一身過人成就,來人如在樓頂停留甚久,當然不會逃過他的耳目。

  在蘇天民來說,他當然不肯洩露最重要的一部分。同時,蘇天民發現另外一件事實,便是一如他所預料的,對方顯於昨夜即已識破他與黃衣錦兒之行藏。

  為了遷就事實,蘇天民決定對夜來經過不加掩飾!

  蘇天民迅忖著,一面從容接下去道:「小子循原路回到前院,蘇某人滿以為小子也許只是出於一時好奇,既無所獲,或將作罷,不意事有出意表者,小子回返宿處,原來竟是為了不放心蘇某人!小子在蘇某人窗下,貼耳細聽,見無若何異狀之後,身形頓而復起,竟又再向外間飛縱而去!」

  錢大官人不期然將頭一點,他參照陳姓文士之告,顯然甚為滿意蘇天民之不瞞不欺。

  蘇天民逕自繼續說道:「蘇某人至此,一不做,二不休,決定一路跟到底,出了府門,小子沿前街側巷左拐,最後落腳在一座寺觀之上,蘇某人亦不識那座寺觀何名……」

  錢大官人頷首微笑道:「叫玄妙觀!」

  蘇天民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很像一所道觀──小子四下略一掃視,旋即飛身下殿,蘇某人不願打草驚蛇,所以未敢攏得太近。當時只聽得殿中人語隱約,對方聲音蒼老,小子晤見者,似是一名老人。

  「至於老少兩人交談之內容,由於聲浪太低,一時甚難辨察。

  「之後,沒有多久,蘇某人聽得老者發出一聲叮嚀,知道小子將退出,乃搶先轉身返府。

  「以上為昨夜之全部經過,蘇某人適才去無人之處,幾經思考,一再斟酌,最後決定應將詳情稟陳於大官人之前,才是正理,惟此乃蘇某人片面之詞,未悉大官人信也不信,蘇某人言盡於此,尚望大官人今後小心,蘇某人亦擬就此請辭!」

  錢大官人顯得甚是感奮,趨前一步,緊緊執起蘇天民雙手道:「小弟何幸,竟能交上你這樣一位血性朋友;此一端,也就不枉錢某人好客一場了!」

  蘇天民連忙遜言道:「大官人好說。」

  錢大官人放開手,誠摯地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一直未能看出蘇兄竟具超人身手,未知蘇兄之師承,可否賞臉見告?」

  蘇天民早有成竹在胸,他知道,對方既已識破行藏在先,對於自己一身輕功,遲早必須有所解釋,所以,他在入府之際,即曾預為籌措。

  他聽鬼帝說過,這套「鬼影迷魂身法」,粗看頗與華山「金龍」及青城「紫燕」兩種身法相近,他日如想推託,不妨轉嫁於這兩派頭上。

  蘇天民當下乃依預擬之說詞,不假思索的從容說道:「說起小弟之師承,大官人容或難信。」

  「小弟祖籍涼州,幼蒙異人收錄,僥倖習成一身武功,惟因恩師絕口不提江湖事,故始不悉己身之武學源出當今哪一宗派,這樣直至三年前偶過華山,與華山一名弟子誤會交手,才蒙該派一名長老指出小弟之恩師,原來就是青城一派退隱之上代掌門人!」

  錢大官人頗感意外道:「『掃花叟』?」

  蘇天民點點頭道:「正是!」

  錢大官人詫異道:「『掃花叟』當年不是因與『毒帝九尾姬』交手,結果傷重不治而早就去世了麼?」

  蘇天民不期然一身冷汗。鬼帝只叫他向華山青城兩派「轉嫁」,卻未指示轉嫁之法;青城派上一代掌門人姓甚名誰,本來就只有天知道;至於「掃花叟」已死於「毒帝」之手,自然更非他始料所及!他滿以為亂說一通,對方也許不會深究,沒想到其中竟牽涉一件武林知名公案,說來也真是天公太不作美了!

  不過,話是死的,人是活的,蘇天民當然不肯就此窘在當場。

  須知目前一個應對不當,受窘尚是小事,因而丟命,都不一定,他哪能不思彌補之策?所以,蘇天民這時先發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接著哂然道:「是的,家師那次,據說傷得的確很厲害,不過,如說家師業已於當年不治身死,試問,屍首是誰收殮的,有人能夠指證不能?」

  錢大官人緩緩搖頭道:「這倒未曾聽人提及。」

  蘇天民心神大定,於是接著莊容沉重地道:「關於這段往事,小弟原先亦不清楚,其後從華山那位長老口中,小弟方才知道,家師結果係由刀帝聖丹子所救活……」

  錢大官人忍不住點頭插口道:「是的,再沒有他人能具此能耐了。」

  蘇天民不敢深談下去,隨將話鋒一轉,冷冷接著道:「所以,小弟今天對於九帝中人,可說有恩有怨,大丈夫講究恩怨分明,總有那一日,蘇某人只要……」

  錢大官人目光一閃,微笑截口道:「快意恩仇,機會就在跟前,蘇兄其有意乎?」

  蘇天民暗道一聲:好,上路了!

  當下故意一怔,作茫然狀道:「大官人意思……」

  錢大官人微微一笑,低聲道:「此地非說話之所,走,咱們去裏院詳談,不過,請蘇兄可得先將辭意打消才好!哈哈哈哈!」

  低笑聲中,主賓相將出房。

  走出書房,錢大官人手臂微揚,示意蘇天民放輕腳步。然後,主引賓隨,小心避開正廳,悄然由廳側夾道中向後院走來。

  經過三四重院落,最後,主客兩人來至後院一座暖廳中。

  這座暖廳,顯為內府禁地之一;廳內陳設,精美雅潔;滿廳一片衣香鬢影,環佩叮噹,燕語盈耳;穿廳出入者盡為雲髻高湧,長裾曳地,眉目如畫,體態婀娜之青年佳麗;初來乍到之下,幾令人有置身眾香幻境之感!

  最使蘇天民感到意外的是:大廳中央,殘枰未收,爐燼方滅,在棋几下首一張高背太師椅上,一名布衣老者,正在瞑目養神。看清之下原來此老不是別人,赫然正是那位全身骨頭看上去總重不及四兩的陳姓老文士!

  蘇天民暗道一聲慚愧,同時,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前此,在平遙天王府中那位病鬼似的符老,所給予他的印象委實太深刻了!

  錢大官人一腳跨入廳內,立即爽聲高笑道:「來,來,來。陳老,我來為你們兩位重新介紹一下!」

  眾伺姬舉袖掩面,紛紛退向廳角。那位由「陳老夫子」一下改為陳老的「陳姓」老文士,緩緩睜開眼皮,目側蘇天民,點點頭含混地哼了一聲,人於太師椅上,卻未移動分毫,神色冷漠,倨傲逼人,迥非前此之昏聵老態可比。

  蘇天民佯作不解題意,走上一步,拱拱手笑道:「我看不必了──」

  錢大官人扭頭笑道:「這可省不得。」

  蘇天民故裝詫異道:「昨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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