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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應人喜道:「有很多事情,無論有無把握,都勢在必行。」

  桑情阿姨道:「那你還等什麼?為什麼還不動手?」

  應人喜道:「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須先問清楚。」

  桑情阿姨道:「什麼事?」

  應人喜道:「我想知道你謀害親夫英大俠的理由!」

  不知道是何緣故,桑情阿姨的臉色突然蒼白。隔了好一會,她才回復鎮定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問這件事?」

  應人喜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小喜子被請到快活林來,雖非出自自願,但既已答應了她們兩姐妹,這件事我就必須追查一個水落石出。」

  桑情阿姨像脫力似的,苦笑了一下,緩緩道:「如果你一定堅持要這樣做,妾身不妨明白告訴你,當年這件命案,你將永遠找不到它的答案!」

  應人喜道:「為什麼?」

  桑情阿姨道:「因為無論你採取多麼激烈的手段,你也不可能從妾身口中獲得這件命案發生的原因和經過!」

  應人喜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對方那張俏麗的面孔上,同時微笑著點頭。不管這女人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來,但他相信,除非這女人自己忽然改變心意,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或是任何一種手段,可以逼令這女人招供屈服!

  室內重新呈現可怕的沉寂。空氣似已寒凝。應人喜銳利的眼光,像兩顆鑽透浮雲的曉星,忽然於寒凝的空氣中,慢慢明亮起來。桑情阿姨臉上的血色則隨之慢慢消失。因為她一直在留意應人喜的神情變化,只有她心裡清楚應人喜眼中突然光芒迸射所代表的意義。應人喜緩緩打破沉寂道:「儘管妳不一定願意承認,但我相信,妳剛才的態度,無疑已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桑情阿姨沒有任何反應。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的心情似乎很矛盾,既想阻止應人喜繼續說下去,一方面又想跟自己賭賭運氣,希望只是自己多疑,應人喜並不如她想像的已找出當年那件血案的關鍵。應人喜緩緩接著道:「有一件事,最好由妳回答我,如果不肯回答,我照樣可以問別人,但我相信妳一定不願意我這樣做。」

  他忽然緊盯著對方那張俏麗的面龐道:「毒害英大俠的那名書僮,當時多大年紀?」

  桑情阿姨崩潰了!她像木頭人般,呆滯酸澀的吐出兩個字:「十八。」

  應人喜點點頭,十八九歲,正是他揣測中的年齡。又隔了一會兒,他才接著道:「根據推算,英大俠當時年不過四十出頭,正值健壯有為之年,為什麼竟會發生這種事?」

  桑情阿姨像下定決心似的,深深的吸了口氣,很快的就回答了這個很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她的聲音很低,像自嘲也像自責似的道:「因為我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好女人。」

  應人喜卻微微搖頭,他顯然無法接受桑情阿姨對自己所下的這種批評。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眼光。如果他的眼光值得信任,他敢保證這位桑情阿姨絕不會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下賤女人。他知道這裡面一定另有原因。「我認為……」

  應人喜審慎地選擇字眼:「發生這種事,英大俠本人也許應該擔負一部份的責任。」

  桑情阿姨眼圈一紅,忽然說出兩句應人喜說什麼也想不到話:「他沒有錯,他是個好人。」

  應人喜完全迷糊了!心道:「你既然知道丈夫是個好人,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對不起他的事來?」

  「一個完全正常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患上那種病?連深諳醫道的他,自己都找不到原因,那種痛苦,實非外人所能想像,只恨那時候,我太年輕……」

  應人喜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們是因為擔心?……」

  桑情阿姨忽然流下了兩行眼淚。「不!」

  她搖頭,語音微顫:「這事早就被他發覺了。」

  應人喜大感意外:「英大俠知道這事之後,居然沒有追究?」

  「我說過他是個好人。」

  「那麼……」

  應人喜又糊塗了:「英大俠既然饒過你們,你們應該好好感恩圖報才是,為什麼你們反而不肯放過他?」

  桑情阿姨移目望去虛空遠處,幽幽地道:「有件事情如果說出來,不知道是否有人相信。」

  應人喜神色一動,忽然點頭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了,你用不著說出來,這一點我可以相信。」

  桑情阿姨輕輕嘆了口氣,垂落視線道:「所以我總覺得我已替他報了仇,妾身這種想法,當然可笑得很……」

  應人喜思索了片刻道:「這件事情既然實情如此,處理起來並不困難。」

  「如何處理?」

  「英楓英棋兩姐妹,都是明事理的孩子,英大俠之死,雖說妳也有責任,但妳應該負責的部份,連她們父親都原諒了妳,兩姐妹當然不應追究,這一點我可以代妳向兩姐妹開導,如今問題是妳這個天龍會主的身份,我不懂……」

  桑情阿姨突然搖頭道:「不要說下去了!」

  應人喜一呆道:「為什麼?」

  桑情阿姨神色冷漠肅穆,彷彿於這一瞬間,突然受了某種力量的刺激,已使她一下子擺脫了回憶的束縛。如今,應人喜看到的,已不是一個帶罪懺悔的少婦,而是一位剛強冷艷,與往常無異的英夫人!

  她緩緩起身道:「你想知道的,已完全追查明白。現在,你應該走了!」

  應人喜不勝迷惑道:「我走?」

  桑情阿姨冷冷道:「是的,走得愈遠愈好。忘記快活林,忘記天龍會,忘記你以前所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

  應人喜輕輕嘆了口氣道:「夫人這種多變的性格,實在令人驚異。」

  桑情阿姨道:「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你的人品和武功,都深受妾身敬重。你應該知道你已經做了很多很多你不該做的事,這些事情沒有一件對別人有好處,也沒有一件對自己有好處。你的行為,已令人無法忍受。」

  應人喜苦笑道:「如果我每做一件事,都對別人或對自己有好處,我就不會被大家喊作多事的小喜子了!」

  桑情阿姨道:「這並不是個值得驕傲的外號。」

  應人喜道:「我也並沒有因為獲得這樣一個外號而感到驕傲過。」

  桑情阿姨道:「那你如今還留在快活林幹什麼?」

  應人喜又嘆了口氣道:「快活林有名無實,並不是個值得留戀地方,我也許早就該走了。」

  桑情阿姨道:「既然該走,為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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