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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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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大器道:「你他媽的又老、又醜、又髒,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論人品既非正人君子,論武功也算不上什麼耆宿大師,卻偏要倚老賣老,裝出一副前輩高人的模樣,應人喜處處讓你,是他的修養到家,我無門少爺可不理會這一套。」 應人喜平時最擔心的事,就是怕他這位表弟惹事生非,所以剛才魯大器一開口,他便將魯大器推去一邊,深恐魯大器跟這位黃山高人發生摩擦。可是,說也奇怪,如今魯大器口沒遮攔,將古二呆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反而不管了。他竟也像其他那些貴賓一樣,袖手一旁,作壁上觀,好像無論事態如何惡化,都跟他毫無關係。以黃山一奇古二呆在武林中的身份,當著這許多人,當然忍受不了這種侮辱。「算你小子有種!」 一個箭步,突出五指如鉤,陡向魯大器當胸一把抓去。魯大器自然不甘示弱,左臂一橫,格向來掌,右拳如毒蟒吐信,疾擊古二呆面門。桑總管以地主身份,本擬出面勸解,但瞥及應人喜那副悠閒神態,知道其中可能另有文章,不免又有些遲疑難決。小英棋迅速移步靠近應人喜,低聲道:「別讓他們鬥下去,魯大器不是老鬼的敵手。」 應人喜道:「魯大器當然不是老鬼的敵手。」 小英棋道:「這老鬼情緒極不正常,出拳奇重無比,魯大器一個招架不住,準會落個非死即傷。」 應人喜道:「小子出口無狀,語言尖酸刻薄,應該受點教訓。」 小英棋聽得有點冒火道:「你不是他的表哥?」 應人喜仍然無動於衷道:「江湖上以義理當先,就是父子夫婦,也不能曲意護短。」 小英棋恨恨地道:「護短,護你個大頭鬼!」 不等話完,蠻腰一扭,賭氣走開了。 黃山一奇古二呆馬步沉穩,拳出如風,勁道凌厲。魯大器雖如初生之犢,但勇猛有餘,實學不足。由於兩人功力相去太遠,三五個照面下來,優劣立判。古二呆游刃有餘,佔盡上風。魯大器則節節敗退,險象環生。正如小英棋所說,如果古二呆有心速戰速決,只要隨意擊出一記重拳,魯大器準會當場非死即傷。 可是,這位黃山高人似乎已很久沒跟人動手,難得今天碰上這種可以大顯威風的場面,一時竟好像有點捨不得草草了事。他已試出魯大器手底下功夫有限,忽然招式一變,化實為虛,打出一套怪拳。只見他腰身扭動,步法突趨靈活,有時如巨蟒游竄,有時如蝴蝶穿花,雙拳配合身形變化,忽拳忽掌忽指,或劈或點,乍上倏下,招術詭奇怪異,令人眼花繚亂。只聽得「叭」「砰」與「三字經」不絕於耳,瞬息之間,魯大器頭、臉、肩、胸各處,已被連連擊中數十下。 黃山一奇古二呆性格雖然乖僻,心腸卻顯然並不如何狠毒。他只是有意賣弄,並無心置魯大器於死地。儘管他每一拳每一掌都能令魯大器臥地不起,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以他在武林中的名氣,他現在只是在教訓一個後生小子,他不能意氣用事,忘了自己的身份。魯大器付足了罵人的代價,左右支絀,狼狽萬狀。人群中有人高聲喝采道:「好,要得!黃山暴雨梨花拳,果然名不虛傳。」 古二呆滿足了!突喝一聲:「滾開!」 一聲喝出,如響斯應。魯大器當胸承受一拳,「咚」的一聲離地飛起,飛起又摔落。果然連滾一丈多遠,才一個「鯉魚打挺」,躍身飛起。魯大器這時的模樣,看上去實在可笑又復可憐。額角起泡,眼眶瘀青,嘴角流血,衣服也給扯破了好幾處。他雖然奮力站了起來,但腳下已呈蹣跚不穩之狀。可是,他竟然仍不認輸,嘴角一抹,居然又朝古二呆衝了過去。 古二呆這下真的冒火了!他戟指厲聲道:「你小子若不知趣,再來胡纏,老夫說了算數,一定一拳叫你小子腦袋開花!」 魯大器充耳不聞,衝近之後,掄拳便打。古二呆氣得臉色發青,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只好橫起心腸,沉喝一聲:「好,好,是你小子自己找死!」 身形微微一閃,跟著一拳擊出。四周看熱鬧的貴賓,人人都是大行家,所以這時大家心頭都不禁為之一緊。因為他們都看得出,只有這一拳,才是黃山一奇古二呆的真功夫。以魯大器的身手,絕難避開這一拳,而這一拳若是擊中了,魯大器的腦袋也無疑一定開花。什麼花開了都好看,只有腦袋開花不好看;花開花謝,時序輪轉,可以週而復始,腦袋開花,一生最多一次。花開過了,便得跟這花花綠綠的世界說聲再見。 這時,能挽魯大器一條生命的人,只有一個應人喜。同時也應該是應人喜。他們是中表至親,又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只有他們之間,才會真正的相互關切。應人喜可以假他人之手,讓這個寶貝表弟得到一點教訓,但他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奪去魯大器的性命。 然而,出人意外的,應人喜居然沒有出手。出手的是另一個人─無情刀客呂六奇。就在古二呆一拳擊出之際,只見銀光一閃,魯大器的腦袋和古二呆的拳頭之間,忽然多了一把雁翎刀。如果古二呆不及時收回拳頭,他擊中的,將不是魯大器的腦袋,而是雁翎刀銳利的刀鋒。那時,開花的將不是魯大器的腦袋,而是古二呆的拳頭!腦袋開花固然不妙,拳頭開花,也不是件好事。 古二呆對拳頭開花沒有興趣。刀現。拳凝!像一連串活動的畫面,突然靜止於其中最精采的一幅。動作停止。采聲雷動。大家不僅是讚賞呂六奇出刀的快捷準確,同時也是讚賞古二呆這一拳的收發如意。行家都知道,出拳不能只只憑笨力氣,發而能收才是真功夫。古二呆被喊作「黃山一奇」,果然不是虛名浪得,果然當得起這一尊稱。 直到這時候,應人喜才上前兩步,將魯大器拉去一邊。呂六奇也從容還刀入鞘。只有古二呆,卻幾乎氣炸了。因為誰都不難看得出,呂六奇不在魯大器衝過來時攔住魯大器,卻在他出拳之際橫刀格阻,這種勸解方式,很明顯的,呂六奇是偏袒了魯大器。古二呆當然嚥不下這口氣。他狠狠的瞪著呂六奇道:「姓呂的,這算什麼意思?」 呂六奇淡淡地道:「勸架。」 古二呆發火道:「剛才你在什麼地方?你為什麼等到這時候才出手?」 呂六奇道:「剛才你在教訓他,我不必出手,因為他應該受點教訓。現在,你動了真火,想要他的命,就叫人看不過去了。」 古二呆道:「你是不是以為你的一套流星刀法很了不起?」 呂六奇道:「流星刀法也許是一套很了不起的刀法,但是我呂某人卻從沒有這樣表示過。」 古二呆道:「天下各種刀法,老夫已見識過不少種,今天正想再見識見識一下流星刀法。」 呂六奇道:「如蒙賞臉,一定獻醜。」 江湖人物都有歡喜鬥嘴的毛病,鬥到後來,不是動拳頭,便是動刀。很多時候,一場流血慘劇,往往都只為了雙方當初不肯少說一句話。魯大器跟古二呆的摩擦是一個例子。如今,古二呆跟呂六奇,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又是一個例子。古二呆是天生的騾子脾氣,口頭上從不認輸,不管有理無理,一定要死硬強辯到底,只有這兩次碰上應人喜,緊要關頭一個大轉彎,使他哭笑不得,想動粗也動不起來。 但是,呂六奇不是應人喜。他不肯讓步,也不肯轉彎,他跟魯大器走的是同一條路子。也是一般江湖人物常走的路子。鬥完嘴巴動手。不到頭破血流,不肯甘休。柳氏雙雄終於站起來了。這對兄弟在貴賓中身份不低,也是少數幾個跟黃山一奇處得接近的人物之一。兩兄弟說好說歹,硬將古二呆架開了。古二呆一走,好戲暫告收場。大家有的回賓館,有的走向竹林大廳,只剩下桑總管指揮著幾名家丁,為毒蜂公孫強處理善後。胡大海是第一個。公孫強是第二個。底下還有沒有第三個?兇手究竟是誰? 大概是出於小英棋的吩咐,應人喜和魯大器一回到賓館,大廚房的小廝就送來一套新衣服,一桶熱水,一卷紗布,一方白巾,以及一小罐刀傷藥。應人喜小心地為魯大器洗淨受傷部位,敷上藥粉,裹好紗布,又倒了一大碗梨花露,示意魯大器喝下這碗酒,先睡上一覺,養養精神。魯大器端起酒碗,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魯大器武功雖然不濟,但總算得天獨厚,比別人多了一位體貼入微的好表哥。」 應人喜笑道:「好了,夥計,有話別悶在肚子裡,想發什麼牢騷,儘管發出來就是了。」 魯大器本還想多風涼幾句,不意一開口就被應人喜猜透了心思,於是再不掩飾心頭那股骨碌碌如沸水滾騰的怨氣,使勁將酒碗往桌上一頓道:「我什麼牢騷也沒有,只想問你這位好表哥一句話。」 應人喜道:「你問。」 魯大器瞪起眼睛道:「你知不知道古二呆老賊囚那最後一拳幾乎打破我的腦袋?」 應人喜道:「知道。」 魯大器道:「打破的是我的腦袋,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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