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美 > 解語劍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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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若無其事的又舉起那隻碧玉煙壺嗅了嗅,一陣打出二三個噴嚏,舒暢了,這才搖頭深深嘆道:「別衝動,老弟,知道魯東三雄和震家兄弟他們怎麼死的麼?也不過是說錯幾句話而已。唉唉,老弟,遇上了我這個爭財不爭氣的寶痴,你老弟算是夠運氣的了!」 語畢又是深深一嘆,從容轉身,一手環負背後,一手盤弄著那隻碧玉煙壺,輕咳著緩步下樓而去。 眾壯漢魂飛膽裂,駭然欲退;孫老大面色如土,手臂僵舉著,久久無法放落。 文束玉走出居易樓時,天已微黑。今天,他雖有幸又見到了五行歌中瀟湘三奇之一的寶痴,但是,因為沒等著那位什麼鬼爪抓魂手,出得樓來,內心仍不免悵悵然若有所失。 在走回鏢局的路上,文束玉經過一番思考,決意在返局後向兩位局主提出一項忠告,目前,江湖上實在太混亂,他想勸兩位局主最好能放棄這次與八達鏢局的合作,暫且守一守,過段時期再說。 可是,等他回到局裡,雙獅兄弟業已領著張李二鏢師以及七八名鏢伙起程趕去三原。 第二天,長安城中,到處都在談論著金谷寶藏;寶藏原圖持有人雲鶴莊主之死,卻反而很少有人提及。 據說,金谷寶藏的來源是這樣的: 遠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幫派林立,奇人迭出,或為虛名,或為實利,磨擦時有所聞。因此,有人在一夜之間名揚天下,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同樣的,也有很多成名人物常在一夜之間,就此煙消火滅了。 仇恨,有如投石於湖;本身下沉,愈沉愈深;波紋則跟著向外一圈圈擴大。 於是,星星之火,遂成燎原之勢;許多原屬私人間的意氣之爭,都在這時先後演變成門派與門派之間水火般的互不相容,形勢最緊張時,甚至連一向與人無爭、清譽素負的少林、武當兩派都給捲入是非漩渦中。 就在這時候,一位奇人出現了。那位奇人在黃山召集了一次武林大會,他等天下各門各派的人物到齊,人立在臺上一句話也不說,接連演出三套武學:一套劍法、一套掌法、一套輕身法。演畢,他轉身面對臺下沉聲問道:「諸位之中,可有人自信能強過老夫?」 那奇人面對臺下,連問三遍,臺下始終不聞一絲聲息,於是,那位奇人沉聲接道:「從今以後,無論對人對事,各門各派均應自我檢討,自清害群之馬,方為敦睦之本,如有人再圖興風作浪,即為老夫之敵,禍福自擇,屆時莫謂老夫不教而誅,言之不預也!」 黃山一會,武林中果然為之平靜了相當一段時期。 但是,那位奇人卻於黃山一會之後,即沒有再在武林中露過面。而那位奇人究竟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去向何處?直到今天,它在武林中仍然是個謎! 現在,大家眾口哄傳著的這幅金谷寶藏圖,據說便是當年那位奇人所遺留下來的。 寶藏原圖係先刻在一方竹簡上,然後一分為四,昨天在雲鶴莊失去的,便是其中的一塊。 至於這幅寶圖它何以會落入武林中一名微不足道,像雲鶴莊主胡大海這麼一位人物手裡?這一點,誰也懶得去花無謂的腦力。今天,大家最關心的是,它給誰弄走了?目前落在誰的手裡? 今天以前,雲鶴在外曾一度警戒森嚴,閑雜人等,輕易不得擅入一步,為的是莊內正在仿繪寶圖,現據晨間自東門城入者說,刻下的雲鶴莊前,已經連鬼影子也見不到一個了!非但如此,甚至連一度視同拱壁,由三塊竹簡所湊成的原圖,如今也到處流傳開來,不是麼?沒有另外那一角,它與一張廢紙又有何異? 雙獅鏢局有個好事的夥計,不知打哪兒也去繕來一份副樣,文束玉取過來一看,發覺圖上欠缺的是右下角,概觀全圖似是一座山峰之寫景,淡淡幾筆,僅勾出一個簡單的輪廓,其間虛線交錯,像是指示入谷之途徑,但是,所有的虛線均於右下方邊沿一起中斷,顯然失去的那一角才是全團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圖旁左上角書有「金谷指迷」數字,左下角的具名則為「九全老人」。 文束玉對其他部份不甚留意,但對這個具名卻發生很大興趣。他一再加以玩味,心想:「一般的讚詞都是說『十全十美』,如說九全九美,或者八全八美,不但失去讚揚意義,反有予人缺憾之嫌,現在此人自稱九全老人,很顯然是在刻薄自己,說得更明白一點,此處之『九全』,無異表示:『老夫生平別無憾事,唯有——』那麼,這位九全老人所遺恨的是一件什麼事呢?」 將這幅殘圖抄回來的那個夥計在一旁不住噴噴嘆息著:「唉唉,真可惜!」 文束玉抬頭笑道:「可惜什麼?」 那個夥計嘆了口氣道:「可惜缺了一角。」 文束玉又是微微一笑道:「是的,可惜缺了一角,不過,它假如完整無缺的話,它會落到你我手中嗎?」 那個夥計臉孔通紅。 文束玉接下去笑道:「再說,試問天下共有山幾許?一山有峰又幾許?假如沒有註腳,你能僅憑圖形便可以指出它是某山某峰麼?就算你將山、峰、谷都找對了,然而,誰能擔保那金谷之中定有寶藏?誰又能擔保,事隔多年的今天,它們仍等在那裡而沒有被人捷足先得?」 那個夥計一呆道:「這樣說——」 文束玉深深一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此之謂也!」 那個夥計愣了一下,期期地道:「文相公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幅寶藏即使落在您手裡,您也不打算去找那座金谷的所在?」 文束玉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樣說,假如確定了真有寶藏,如任其與草木同朽,也是令人感到可惜的。」 那個夥計眨著眼皮,有點不解道:「那麼——」 文束玉又笑了一下道:「老馮,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話有點前後矛盾,愈聽愈糊塗?好,現在我來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第一,它是別人的東西,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生出非份之念。第二,如說持有者誠意相贈,或者其人為十惡不赦之徒,持之適足以濟其惡,那麼,我們就必須首先弄清兩點,對方這幅圖從哪兒來的?他自己何以至今還沒有動手去尋找?」 老馮失聲道:「是呀!」 接著忙問道:「這道理說起來非常簡淺,怎麼那些人都沒有想到呢?」 文束玉點點頭,忍住笑道:「說起來確很簡淺,那些人為什麼沒有一個會想到這一點,就非外人所知了!」 雙獅鏢局的人手一向就很有限,加上另有兩位鏢師押鏢未歸。所以,現在雙獅兄弟這一走,局中便只剩得文束玉、鄭師爺,以及老馮老陳等幾個派不上正用的雜役。 因為無事可做,閒著也是閒著,所以,文束玉準備向鄭師爺交代一下,趁這段空檔到洛陽玩幾天。 沒有想到,當夜卻發生一件大事—— 中元將至,明月漸圓,文束玉貪戀著大好月色,在後院中徘徊直到深夜,猶自不肯返屋就寢,忽然間,一聲輕咳起自身後,文束玉轉身抬頭之下,目光一直,整個呆住了! 迎面,月色下,一名青衫中年儒士正在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父親,終於來了! 在文束玉,這一剎那,是迷茫的,也是空白的。如在睡夢中,不,如在夢中的一片浮雲之上;冉冉然,蕩蕩然,身心飄忽,不著邊際;擔心下沉,擔心棒落,希望掙脫這片幻境,同時矛盾地又希望永遠浸沉於這片幻境之中。 漸漸他有點清醒了,他沒有去思忖父親怎樣進入後院,以及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他只感覺到兩年不見,父親又老了,比兩年中該老的程度超出得太多太多了。 雙頸瘦陷,鬢角也出現點點斑星,這些,是兩年前所沒有的。唯一與兩年前相同的,只有那雙清亮有神的眼光,他們仍像兩年前那樣深邃,那樣充滿無言的威嚴——充滿關切和慈愛,但又在它的外面張起一道帳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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