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美 > 解語劍 | 上頁 下頁


  這種轉變太驚人了!這時的紅衣少女不但笑容婉盈,連語音語調都一下子變得溫柔親切起來。

  青衣醜漢以重重一咳掩去脣角自然泛出的一絲會心微笑,連忙欠身道:「愚叔,咳咳哪有這份資格?」

  紅衣少女嬌噴道:「如連你——」青衣醜漢發出一聲輕咳,紅衣少女語音隨著一頓,停了停,方纔笑著繼續說下去道:「不是麼?如連你丑叔叔都說不夠資格,那麼明天與會者誰人能說夠資格?」

  青衣醜漢陷肩作苦笑狀道:「這個場捧得不小!」

  紅衣少女挪動腳步,揚揚手道:「我還得找我兩個姊姊去,醜叔再見!」

  說著,眼角一溜,又朝文束玉的側影緊緊盯了一眼,這才巧步盈盈,一團火雲似的飄然下樓而去。

  文束玉原就知道這名青衣醜漢是個江湖人物,現在,他更發覺到此人在江湖上的名氣可能還不算太小。

  文束玉正思忖間,青衣醜漢忽然匆匆地低聲道:「我也有事要走了,現在為你補充兩點:『芙蓉仙子』是一個人,『斷腸簫』又是一個人。剛纔這名紅衣丫頭,便是芙蓉仙子的第三女徒,『五月花』夏紅雲。今天是我醜鬼第一次聽這丫頭喊『叔叔』,謹此一併致謝。嘻嘻,以後有些場面,看樣子大概還少不了你老弟為我醜鬼光光招牌呢!」

  青衣醜漢又是嘻嘻一笑,戴起涼帽,起身便跑,跑沒幾步,忽又趕回來輕聲道:「回去帶個訊給雙獅兄弟,這兩天他們兄弟最好能找個地方避一避——這個——晤——就說是我醜鬼的吩咐好了!」

  文束玉目送青衣醜漢下樓而去,心中默忖著:「明天,東門外的雲鶴山莊有會?什麼會?怪不得剛纔向東門過去那麼多人馬,原來都是赴會去的!另外,此人叫我帶信給兩位局主,要兩位局主這兩天避一避,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文束玉實在有點猜不透,心想:「管它的!回去照實說了,兩位局主自然會明白也不一定。」

  於是,文束玉起身算賬下樓,出門向西大街方向緩緩背手踱過去。這時約摸晚茶時分,紅日西墜,彩霞滿天,頭頂上黑影穿錯,呱呱聒耳。文束玉皺眉暗忖道:「長安別的都好,就是烏鴉這種東西實在太多了點——就像今天武林中黑道上的情形一樣。」

  長安東大街到西大街,路頭相當不短,加以文束玉安步當車,走得又慢,所以,當文束玉回到雙獅鏢局時,早已是萬家燈火了。

  局中一名打雜的夥計見到文束玉回來,含笑迎上道:「文相公,等您開飯呢!」

  文束玉搖搖頭道:「我在居易酒樓用過了,你們請吧。」

  那名夥計朝滿臉酒氣的文束玉望了一眼,遲疑著走過來輕聲說道:「文相公以前滴酒不沾,怎麼最近這幾天——咳——文相公,您,身體得多多保重一點才好啊。」

  文束玉感動地苦笑了一下道:「謝謝你,老陳。」

  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接著問道:「嗅,對了,老陳,兩位局主此刻在不在?」

  老陳抬起臉來道:「南門八達鏢局近日接下一宗生意,據說接下這批貨色相當貴重,八達鏢局雖然承應下來,卻深恐獨力擔當不起,所以剛纔派人請兩位局主過去,準備跟我們雙獅鏢局合作——文相公有什麼事?」

  文束玉躊躇了一下道:「這樣好了,兩位局主回來你馬上過來通知我一聲,沒有什麼要緊事,只是文牘方面一些小問題需要請示一下而已。」

  文束玉回到後院書房中,負手繞室,心緒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令尊近來可好?」——剛纔,居易酒樓上,那名青衣醜漢這句話也許出於善意,但是,它卻深深刺中了文束玉心靈隱處的創痛。

  母親去世太早,他已無法記憶。

  他可說全是父親一手帶大的——不過,如果說成他僅是由一名老家人所帶大也許更為恰當些。

  父親,一年只能見到一次。每次,父子見面,時間多半是在深夜,由老家人文福將他從夢中搖醒,輕輕說一句:「相公,老爺回來了!」

  然後,老家人文福悄悄退出,一名老年儒士沉著臉色走進來。

  「這一年過得好不好?」

  「唔。」

  「去年帶給你的書都念完了沒有?」

  「唔。」

  「乖一點,懂嗎?」

  「唔。」

  ……

  當他還幼小時,他常常止不住自問:「這人是誰?」

  漸漸的,他懂事了,他開始知道,這個一年來一次的人,便是他的父親!

  但是,父子之間的關係並未因他逐漸年長而有所改善,父親每年仍舊只能見到一次,來時仍是在深夜,見面後,仍是那簡短的幾句話,問完後,父子相互凝視片刻,然後,父親與進房時一樣,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地掉身離去,老家人文福接著走進來。父子相會一次,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時辰。他也曾向老家人文福追問過,但是,老家人文福一句話也不說,總是推稱:「老爺忙些什麼,老奴也不清楚——」

  因此,文束玉不免懷疑:「我們真是一對父子?世間的父子都是這樣的?既然我這個兒子在他生命中可有可無,乾脆不回來,豈不更省事?」

  不過,就連這些也都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兩年前的某一天,老家人文福忽然將他帶離巴嶺山居,帶來長安城中,適時正值這家雙獅鏢局欠缺一名文房,老家人文福陪他前來應徵,雙獅兄弟非常欣賞他的文筆,便連老家人文福一併收留下來。

  他曾問文福為什麼要這樣做,文福說是老爺的吩咐。

  進入鏢局,轉眼一年過去,老家人文福有一天背人遞給他一隻小木盒道:「老爺子昨夜來過了,他說,見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吵醒你,而且他本身也急著要趕去另一個地方——」

  文束玉當時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忍?哼,過去怎麼忍的?這十幾年怎麼忍的?哼,說得好聽,急著要趕去另外一個地方倒是真的!」

  打開木盒,裡面只有一部線裝詩詞選集,老家人文福又道:「老爺子還吩咐,要相公好好的將這一部——」

  他不耐煩地將文福揮退,接著,他將木盒啪的一聲合上,高高擱去書架頂層,為了賭氣,第二天他便去坊間另外買了一部版本相同的,決意永遠不再去觸及木盒中的那一部。

  光陰如箭,又是一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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