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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鳥投林,暮靄四合──

  洛陽東城。

  提學府前。

  一輛車簾低垂的油篷馬車,在一名駝背蒼頭的輕叱聲中,緩緩駛到階前停住。

  臺階上面,早有四名青衣小婢,提著四盞素絹宮燈,候在門檻兩旁。

  眼前這座提學府,建築甚為古老,先後十年間,曾數易其主。如今住在裏面的這位提學大人,據說係年前方自江南遷來。

  這位提學大人過去究竟當過哪一省哪一任提學?姓什麼?叫什麼?而今多大年紀?人生得何等模樣?附近很少有人弄得清楚。

  因為這位提學大人自遷來以後,常年深居簡出,根本不與外界交往;那兩扇包著鐵皮的大門,也總是關得緊緊的,很難得看見打開一天。

  住在附近的人,只知道一件事。

  就是這位提學大人,好像不止一房妻妾,而且個個年輕貌美,隱約間都彷彿具有相當之姿色!

  西城門外的白馬寺,在每年這個時候,均循例舉行水陸道場,誦經懺七七四十九日,祭三界諸佛,渡一切眾生,並供十方善男信女,求子求財,放生許願。

  現從白馬寺燒香回來的,正不知道是府中的哪一房內眷。

  馬車於階前停定後,那駕車的駝背蒼頭,趕緊跳下車座,過去打開車門。

  沒有想到,車門打開,由兩名藍衣少女自車內攙扶出來的,竟是個面目奇醜的白髮老嫗!

  那老嫗看來似乎相當勞累,口中喃喃不已,像在抱怨什麼。

  兩名藍衣少女分別在她腰背各處,為她輕輕搥揉了一陣,然後她才在兩女扶持之下,顫巍巍地登上臺階。

  天色整個地黑下來。

  關上大門之後的提學府前,又回復一片冷清。

  這時,在府前不遠的那道廢牆後面,兩名灰衣漢子之間,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忽然引起一陣低低的爭辯。

  只聽其中一人帶著埋怨的口氣道:「又是白辛苦一趟!還虧你他媽的誇下海口,說什麼那一百兩紅賞,這一回八成兒可以到手。現在,你看得清楚,我瞧得明白,咱們誰也沒有瞎眼。我得請教一聲:那一百紅賞在哪裡?」

  另外那人有點發急道:「小弟可以對天發誓──」

  先前那人哼了一聲道:「算了罷!你老哥一向發誓比放屁還要來得方便,屁一天不一定能放幾個,發誓十遍八遍,卻是常有的事。」

  另外那個人像懇求似地道:「不,不,梁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梁老大泛泛一笑,走鼻音道:「說呀!誰攔著你了?」

  另外那人趕緊搶著接下去道:「小弟敢對天──這回是真的,的的確確是真的。小弟守在寺外,親眼看到他們主僕登車,駕車的就是這駝子,要不是在城門口遇上你梁老大,小弟一個人也會暗中跟過來的。你老大請想想,我白日鼠又不是吃飽了飯沒有事做,如果沒有幾分準頭,那樣急急忙忙的,所為何來?」

  梁老大譏刺地道:「是啊!結果到了這裏,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人和兩名書童,就一下變成了兩個丫頭跟一個令人噁心的老嫗,是麼?」

  白日鼠著急道:「說來說去,你老大還是不信?」

  梁老大悠然道:「要是易地以處,這番話由我梁某人口中說出來,你白日鼠方老六信是不信?」

  白日鼠方老六深深嘆了一口氣,沒有答腔。

  他儘管自覺一肚子的委屈,但卻已無話可說。對方問得不錯,這番話若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他白日鼠會不會相信呢?

  他當然不會相信!

  他方老六最大的長處,便是膽小多疑,處處只為自己打算,時時防範著別人,要像這樣容易輕信人言,他也不會被喊作白日鼠了。

  梁老大輕輕一咳,帶著明顯的教訓意味,緩緩接下去說道:「我說,方老六,你我都是在外面跑的人,混肚皮全靠一張嘴巴兩條腿,大家都差不到哪裡去。平常時候,使心計,打哈哈,那是你我吃飯的老本行,原算不了什麼。但自家人之間,如果也來這一套,就不夠意思了!今天,你方老六若是一時手頭不便,想通融個三吊五吊,盡可開門見山地來跟我梁某人打個商量,我梁某人拿不拿得出,那是另外一回事。像這樣故意捏造一個甜頭,耍得我梁某人團團轉,想藉此套交情,為開口鋪路,我看實在犯不著。」

  白日鼠氣往上湧,兩眼亂翻,就差沒有噴出一口血來!

  梁老大手向懷中摸去,一面斜抬著眼角問道:「要用多少?」

  白日鼠眼珠轉了一轉,忽然輕輕一啊,像是想起什麼,興奮地跨上一步,壓著嗓門道:「不,不,梁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梁老大皺皺眉頭,說道:「你方老六這個毛病,什麼時候得改改才好,同樣的一句話,總要重複好幾次。借錢就是借錢,有什麼好說的?梁某人一向放幾分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日鼠雙手發抖,聲音也發抖,他因為恨不得將心中要說的話,一口氣全給說了出來,反而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好。

  「事情是這樣的……」

  掙了半天,說出來的還是一句廢話。

  梁老大慷慨地一擺手道:「錢借去派什麼用場,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說一聲,這筆錢你打算哪一天還就行了!」

  白日鼠瞪著眼睛,兩顆眼珠子像在眼睛裏釘死了一樣,他等梁老大把話說完了,忽然像審案似地問道:「你梁老大有沒有想到,那老嫗也許就是那名中年文士?兩名少女也許就是那兩名書童?」

  梁老大微微一呆,道:「是啊!」

  白日鼠又說道:「上車是三個人,下車還是三個人,人數方面,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再說……」

  梁老大搶著道:「可不是,書童變少女,文士變老嫗,根本不是什麼難事,所需之物件,不過是幾套衣服,一把假頭髮,書童變少女更簡單,甚至連面具都用不著,不會錯了,走,走,快走,咱們馬上找葛老鏢頭去!」

  白日鼠當然不會單獨一個人留下來。

  ***

  白日鼠這幾年算是沒有白混,他猜得一點不錯,剛才進入提學府的那名老嫗和那兩名藍衣少女,是他在白馬寺外看到的那主僕三人的喬裝!

  只可惜他沒有再往更深一層去想一想:這主僕三人,為什麼要來這一手?

  他要是能夠想到這一點,葛總鏢頭那裏的一百兩賞格,敢擔保他會全部讓給梁老大一個人去領!

  ***

  現在,從中州鏢局後院走出來的白日鼠,手摸著袋中那沉甸甸的銀封,心裏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本來都是他一個人的,姓梁的憑什麼分去一半?

  不!應該說他為什麼要讓姓梁的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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