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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華雲表板著臉孔道:「我要背書!」

  提起背書,小翠更是不肯放他過去了。原來解語、羞人兩婢不但姿色過人,武功亦為現下諸婢之冠,所謂燒香,不過是奉宮方命令出去搜索萬里追風行蹤的藉口罷了。自小翠將華雲表背論語的笑話告訴了諸婢之後,諸婢幾乎笑出眼淚來。這次,就是解語、羞人兩婢決定要將華雲表也帶出去,以便一路逗樂子解悶的。

  華雲表並不是不想出去,也不是怕兩婢調侃他,主要的是,他如果跟三婢走在一起,就是給萬里追風在暗處看到他,又有何用?風塵老人忽從後院走進來,板著臉孔向華雲表訓斥道:「你這畜生真是不識抬舉!」

  華雲表見老人暗示不妨跟出去,自然不再堅持己見。於是趁風掉舵,故意瞪大一雙呆滯的眼球道:「爺的書可以不背了麼?」

  老人寒著臉孔道:「幾位姑娘既然如此吩咐,別說背書,就是再重要的事情也得擱下來,你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麼?」

  小翠連忙打圓場,笑道:「夫子別再罵他了,只要他肯去也就得啦!」

  華雲表傻裡傻氣地雙手齊揮道:「走就走,走!走!」

  老人忽然喊道:「且慢!」

  說著,返身入室取來一隻舊皮袋,一面交至華雲表手上,一面向女婢小翠致歉道:「請翠姑娘照顧著點,這畜生嘴饞,肚子又餓得快,不能不為他準備一袋零食。好了,現在去吧!」

  華雲表接過皮袋,內心不由得暗道一聲慚愧。原來這隻皮袋乃是萬里追風之故物,老人這樣做,實在是有深意的。不是麼?他現在本來面目已改,且又是易容術通神入化的風塵老人動的手,如不在身上懸出一二件可資識別的標誌,萬里追風又不是神仙化身,叫對方如何能認出他是誰呢?

  半個時辰之後,一輛精美豪華的馬車駛出莊門,穿過白果樹林,馬蹄濺起積雪,直向金陵城中駛去。趕車的粗漢子,係由小翠所化裝。車廂內,坐著的兩名英俊佳公子是「解語」和「羞人」。靠車門則坐著有點呆氣的書僮華雲表!華雲表將那隻由萬里追風所送的舊皮袋繫在腰間束帶上。

  在車上,他看也不看兩婢一眼,不時摸出一二塊茶食送入口中,自顧自地嚼得津津有味。解語和羞人兩婢傳音商量了好一會兒,一直找不出一個好法子來逗弄這叫「天賜」的「呆少年」。片刻之後,解語婢似乎有了主意,忽然笑著向華雲表問道:「賜哥兒,聽說你念過不少書,是嗎?」

  華雲表搖搖頭,冷然答道:「不多!」

  解語婢怔了怔,又笑道:「能不能背一二段出來給我們聽聽?」

  華雲表搖頭道:「不能!」

  解語婢使用激將法道:「全給忘了是不是?」

  華雲表簡短地道:「沒有!」

  解語婢緊接著又道:「那你為什麼不肯?」

  華雲表摸出一塊麻餅塞入口中,慢慢嚼著,直到一塊麻餅完全嚼爛嚥

  下去,方始緩緩答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在小人或女子面前背書!」

  解語婢臉孔微紅,為之啼笑皆非。被傻小子罵了,倒還無所謂,她們現在已化裝成男人,而且所負任命又相當重要,如在大庭廣眾之下,給這傻小子這麼一說,那將如何善後?羞人婢朝解語丟去一道眼色,似說:「別責備他,大姊,這種人是天生的無可理喻,越責備事情越糟。我們換個方式再撩他就是了!」

  於是,羞人婢接著向華雲表笑道:「賜哥兒在吃什麼東西,吃得這麼又香又甜的,分一點給我們嘗嘗好不好?」

  華雲表雙手護住皮袋,嚷道:「不行,不行!」

  兩婢興趣來了,仍由羞人婢笑問道:「賜哥兒怎麼這般小氣?」

  華雲表瞪了兩婢一眼,怒道:「爺說,無故伸手向人討東西叫做不要臉。妳,妳們要不要臉?」

  兩婢沒有想到,獃子有時迸出一二句呆話來固然有趣,如果存心去逗一個獃子說呆話,原來竟有這麼多困難。兩婢弄了個沒趣,眉頭方剛皺起,馬車忽然停住。前面服過變音丹的小翠,這時以男人的粗嗓子扭頭向車內喊道:「兩位公子,法華寺到啦!」

  呆小子又不怎麼呆了,聽得喊聲,第一個就跳下車來,同時還為兩婢打開車門,兩婢互望著搖頭一笑,氣悶為之盡消。

  金陵一地風光之佳,以李白的一首五絕道得最為群盡——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陽多古殿吳芳草深宮晉綺羅描寫六朝金粉的名都,只此短短二十字,即已足夠了!現在小翠停車的這座法華寺,係建在承明門內左拐不遠處。南北朝有來一代,桂陽王休範作亂時,蕭道成時在新享,以台城危急,遣兵入衛宮省;以及後來蕭道成與王敬結黨,弒蒼梧王,便都是從這道承明門進來的。在當時,這座承明門之內,可說是金陵城中最熱鬧的所在。現下因為距除夕僅剩二天,又難得天氣如此晴和,是以九流三教,良莠雜處的這一角,更形熙攘喧嘈,法華寺內送出來的悠悠鐘聲,幾為一片叫賣聲所淹沒。

  不過,解語,羞人,以及小翠等三婢係有所為而來,對眼前這片亂哄哄的景象,一點也不在意。小翠將馬車靠去一邊,高踞車頂,以手支頤,看上去似在欣賞攤市,實際上眼光卻在來往行人身上偷偷打轉。這邊,華雲表則緊跟在解語和羞人兩婢身後,朝金匾高階的法華寺內走去。拾級登上階頂,寬廣的兩廊坐滿破衣叫化。這些叫化們見人便伸手,華雲表暗暗觀察,見其中竟無一名真正的丐幫弟子,不禁微感失望。

  同時,他又為兩婢將如何去應付這些伸出來的幾十隻髒手而暗暗擔憂。不料事實證明,他的擔憂全屬杞人憂天。解語婢自袖中取出一串青錢,信手丟去丐群中一名老叫化的腳前。那名老叫化倚牆瞑目而坐,他可說是群丐之中唯一沒有伸出手來的一個。華雲表甚是奇怪,心想:「伸手的你們不給,結果反將錢串丟去一個不伸手的面前,這樣做什麼意思?」

  可是,說也奇怪,錢串落地,所有的手臂竟然一下全都縮了回去,眾丐既不再討,也沒有轉過頭去朝那串銅錢望上一眼。老叫化瞑目如故,腳尖一撥,將那串銅錢掃進一隻張開的舊麻袋。現在,華雲表明白了,兩婢是行家,來這種地方大概已經不止一次二次了。同時,華雲表發現了一件事,眾丐之中,惟有那名頭目模樣的老叫化才是真正的丐幫弟子,腰帶上一個法結,像是這兒丐幫金陵分舵的一名丐目。不過,華雲表在看清那個法結的形狀之後,卻又為之不勝迷惑起來。

  華雲表是從小在丐幫長大的,對於丐幫各種幫規和儀節,可說比誰都要來得清楚。可是,現在這老叫化腰帶上的那個法結,他卻愈看愈覺得疑雲叢生。丐幫代表一名弟子身份地位的「法結」,大小不論,編結的形式卻有著一定不移的規格。可是,現在這名老叫化腰帶上那隻法結,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那個結,大如兒拳,癩癩纍纍,形式竟一點也不合丐幫法結之要求!有問題!如果此人並非丐幫弟子,那個繩結只是隨便打上去的,問題還不怎麼樣,否則,此人準屬偽冒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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