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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華雲表不慌不忙地探手入懷道:「我們的毛病相同,我也有一部載有各種特殊戰法的奇書,在與人交手之前,我也一樣要先查看一下。現在等我查一查,看看跟一個擅仿他人面目,能打一手烈火彈,體重有我兩倍的人物交手,究竟以採取哪一種戰法為宜。」

  黃胖漢子眼皮眨了眨,突然偏臉向地下狠狠啐了一口,罵道:「真是活見他媽的大頭鬼!」

  華雲表彎腰捧腹,笑不可抑。黃胖漢子強自僵持了片刻,終於噗哧一聲,也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

  華雲表笑了一陣,目光偶掃地面,不禁住笑皺眉,指著地上那兩具死屍朝黃胖漢子責問道:「你怎麼動不動就殺人?」

  黃胖漢子瞪眼道:「嫌我殺得太少,還是嫌我殺得太遲了?」

  華雲表搖搖頭道:「古人說得好:『王者固有征,不殺乃天聲』。儒家講『仁』,講『恕』,以恕為仁之本,我輩武人,似亦應三復斯旨……」

  黃胖漢子又啐了一口道:「去你的!」

  接著意猶未盡地翻眼道:「你小子只看到他們被殺,可曾見過他們殺人?他們曾經破壞了多少純潔男女的貞操,毀壞了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那些,都不談。就說適才吧,我只不過趕路稍急,無意中碰到他們一下,他們立即窮追不休,大有不取我一命,怨氣難洩之勢。幸遇上的是我,如果換上一個身手較差的,那時候你以為被殺的將會是誰?」

  華雲表語為之塞,只好搭訕著改口道:「你有什麼重要事要趕得那樣急?」

  黃胖漢子脫口道:「還不是——」話說一半,突然嚥住。

  華雲表見疑道:「還不是什麼,怎麼不說了?」

  黃胖漢子亂咳一下道:「還不是,咳咳,還不是窮忙?噢,對了,我不是說過,你縱然趕來黃山,也無法找到你所要找的人,你為什麼還是這樣急急忙忙地就趕來了呢?」

  華雲表見他不願意解釋下文,自然不便窮追下去,這時本想說:「除非來黃山,我目前還有什麼地方好去?」

  繼之一想,終又忍住。因為他如果說了,對方一定要問問為什麼。那時,他是說好,還是不說好?雖然他知道這名黃胖漢子不是壞人,但是,人家居然處處保留,你又為什麼不保留一點?所以,他聳聳肩道:「你又不肯告訴我找不著的原因,我為何一定要聽你的?」

  黃胖漢子並不生氣,點點頭道:「好的,就陪你跑一趟吧!」

  二人踏著月色,並肩前行,走了一會,華雲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偏臉向黃胖漢子笑道:「剛才你那本冊子到底記載什麼沒有?可否借給我欣賞欣賞。」

  華雲表童心未退,一旦對一件事產生好奇,不弄個清楚,心中總是有著疙瘩。他倒不想真的能看到那本小冊子,只要黃胖漢子能加以解釋一番,不論所說是真是假,他也就不再會對那本小冊子唸唸不忘了。沒有想到,結果大出華雲表意料之外,黃胖漢子竟連想也沒有想一下,便伸手入懷將那本小冊子掏出來送到他的手上。這一來,反弄得華雲表有點不好意思了,赧然紅臉笑道:「我真的可以看嗎?」

  黃胖漢子反手一把又奪了回去道:「不看就還我。」

  華雲表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反覆無常?」

  黃胖漢子毫不為意地道:「這一手你也得學學,這就叫做『放得出,收得回』!這本冊子根本不能借給別人看,但是,我算得準,如果答應得非常爽快,你就一定會這麼謙虛一下,那麼我便有機會藉此收回。高深的武功也一樣,故意露出的空門,敵人不一定敢攻過來,別人防守最嚴密的部分,也往往是最軟弱的一部分。攻其不備,是俗手,攻其自以為敵必不攻,方稱妙著,險中弄險,方能化險為夷,便是這個道理。」

  華雲表氣都氣不完,哪還有心情去聽他這一套,一路下去,他始終沒有再跟黃胖漢子說過一句話。

  天亮後到達離石埭縣城不遠的長林驛,黃胖漢子忽然低聲說道:「大白天,我們這兩副怪樣子跑在一起實在多有不便。你去前面城中等我,我在這附近有點事,午後近晚茶時分,我們在公明廟前相會。」

  華雲表仍有餘憤,故只以輕哼作答。黃胖漢子朝他扮了個鬼臉,分手逕自拐去一排草房之後不見。華雲表一人進入縣城。這座石埭城,小得可憐,但有一種行業特別興隆,那便是藥材行。因為黃山出產多種藥草的關係,這兒已成了藥材的批發集散地,藥商們來來往往,城雖不大,市面卻還相當繁榮。

  石埭這地方,曾經出過一名不平凡的方士,他就是三國時代的神相管輅。相傳管輅明周易,善卜筮,所占無不驗。一般相士都只能相別人,而不能相自己;獨有管輅。曾預言自己年屆四十八,即難再見人間男婚女嫁,其後,果於四十八歲而亡。管輅字公明,黃胖漢子口中的公明廟,實即為管輅廟,該廟就建在管輅故宅所在,為黃山腳下第一有名之勝跡。

  華雲表打聽清楚後,由於時間還早,先在城中四下轉了一圈,然後方朝公明廟按址踱去。華雲表一路走去,心中疑竇叢生。適才,他似乎看到不少武林人物,匆匆而去,形色倉皇,如臨大敵。他暗暗奇怪:難道發生什麼大事?或者將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不成?再參諸黃胖漢子先前在長林驛的那番神祕舉動,華雲表益發相信,這兩天內,黃山一帶,一定不很太平。他想:這會不會就是黃胖漢子口中所說,他不宜這麼早就趕來黃山,來了也無法能找到那位丐幫十結太上長老古慈公的原因呢?

  人聲嘈雜,華雲表悚然驚醒,抬頭一看,原來公明廟已到了。華雲表定神掃視之下,心情又為之一振。迎面廟前高高地懸著一幅白布,上面寫的是:「醫卜聖手玄星上人雲遊至此」。兩邊垂配之短聯為:「遍相天下人,儘治疑難症!」

  下面還有二行小字寫著:「相不靈,當面自砸招牌;醫不好,事後十倍退錢。」

  華雲表心想,乖乖,這傢伙好大口氣。一面想著,一面快步上前向人叢中擠去。擠去前面一看,華雲表不由得大感失望。他沒想到,所謂上人者也,原來只是一個獐頭鼠目的老傢伙。這位「玄星上人」,看上去約莫五旬出頭,六旬不到。貌相之不揚,固不在話下,就連身上那件儒不儒,道不道的開口長袍,也似乎十年以上沒有換洗過,骯髒破舊之程度,幾連它當年到底是什麼色地也無法分得清楚。這傢伙之「醫道」、「相術」,真如他自己吹噓的那樣靈驗麼?不然,怎麼連件乾淨的長衣都治不起來呢?「原來只是個窮途潦倒,憑運氣混口飯吃的江湖郎中而已!」

  華雲表胃口一倒,馬上便想抽身退出。

  一念甫起,身軀尚未轉過,那位垂目養神,面前案桌上只放了一雙藥箱,一副籤筒,一盒文具的玄星上人,忽然打了個呵欠,露出一口稀疏板牙,同時將伸去頭頂上空的右手朝華雲表這邊懶懶地招了一下道:「過來,今天你尚是第一個生意,無論是醫病看相,酬金統打五折實收也就是了。」

  華雲表為之愕然,心想這廝窮瘋了麼?招攬生意哪有這般硬栽的道理?正疑怒間身軀忽然被人以手肘頂開。華雲表側挪一步,一名臉色蠟黃的年輕漢子,靦腆地越列而出。華雲表見了,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年輕漢子走至案側坐下,玄星上人打量著道:「看相還是治病?」

  年輕漢子微微低下頭道:「都想……這半年來,身體不好,運氣也是壞得不能再不……不過,不瞞上人說、關於酬金問題……」

  玄星上人揪著幾根山羊鬚子沉吟了一下道:「批流年普通是五十個大錢,草藥一付大概也在五十文左右。我說過對折收費,現在不妨再打八折,八五四十,兩項加起來,一共收你十文如何?」

  年輕漢子點點頭,甚為感激地道:「謝謝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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