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美 > 金步搖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七殺翁輕嘆道:「武人無不好名,尤其是彼此間名氣相埒者,更無比立並容之可能,我等如非同出一門,又那能真的相安到今天,縱然我們自己無爭勝鬥強之心,武林中那批天生好事者,也會唆撥得你欲罷不能。」單劍飛忍不住插口道:「但晚輩不明白的是,你們既然同出一門,怎麼各人之武學卻毫不相同?」七殺翁道:「這一點,正是我們四人各立門戶的原因。起因是這樣的,家師當年,因鑒於一身武功已至天下無敵之境界,深恐一旦所傳非人,勢必為禍武林,因此,最後想出了這個制衡之法,分別對太陽神功、大羅印、七殺抓魂手、一元劍法等四種武學分傳四人,並囑令四人分處四地,無事不許私相往來。之後,老人家去世,武林大亂,我們四個置身事外,乃協議共主武林。這期間,江湖上忽然出現一名奇女子,每次出現,都是手托紫玉玫瑰,髮插金鳳步搖,她,便是後來的玉帳仙子和無才夫人之師金鳳羅剎。金鳳羅剎出現江湖。我們四大魔翁相繼吃癟,有生之年當對步搖傳人,花符信物,敬揖退避,這一項承諾,便是那時候輸下來的。」

  七殺翁頓了頓,接下去道:「江湖人物,講究言出如律,一旦有所承諾,應該至死不改。當年事後,我們四個自知技不如人,固然無話可說,但細想之下,深覺得實在輸得很冤枉,我們,絕學四分,無異以四分之一的武功去抵敵人家全部武功,這種敗仗,自難口服心服。於是,我們相約來此,各闢一洞,分對各人一身武功為文鐫壁,並附詳圖,然後,再將石壁封閉,彼此並約定,如今後金鳳羅剎不憑武技肆虐江湖,石洞秘密,永遠不提,否則,將共覓一可造之才,兼傳四藝,出與敵對,重光舊日師門。」單劍飛道:「那麼,石洞是誰發現而給開啟的呢?」

  七殺翁徑直說下去道:「後來,金鳳羅剎突然退隱,音訊杳然,我們四人,還以為金鳳羅剎因意外事件而物故,故所以也就漸漸將這石洞淡忘。」單劍飛點頭道:「這一段晚輩知道,玉帳仙子出現時,您說過您當時很驚訝。」

  七殺翁繼續說道:「玉帳仙子主盟沒有多久,即因與令師感情糾紛,出而復隱,我們當然仍用不著實行石洞秘約,直到前幾天,君山酒席上,玉帳仙子一語提醒夢中人,我們三人才警覺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前此,我們始終沒有想到一個人,實在是我們太信任師兄弟的情感了——」單劍飛啊的一聲,張目驚訝道:「什麼?那位什麼神威宮主原來竟是,竟是『南梅至尊翁』秦老前輩?」七殺翁冷冷一哼道:「什麼秦老前輩,秦重斌——喊一聲秦老賊亦無不可!」

  單劍飛期期地道:「秦——秦——他這樣做,又是何苦來呢?」

  七殺翁冷笑道:「一個人一旦喪心病狂,可能什麼理由也沒有,要有,可能是活得太膩人,想博得個神人共怒,借以刺激刺激也不一定。」單劍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道:「聶前輩怎能斷定一定是他的呢?同時,你們另外三位剛纔都在,既已知道這事,又為何不聯袂問罪於他?」七殺翁神色一暗,低謂道:「你問的這兩個問題,事實上只等於一個,不過,這問題一經提出,也就夠我跟申楊兩老兒難過和慚愧的了。」單劍飛愕然道:「為什麼?」

  七殺翁轉身一指那兩具屍體道:「就為了見到這個!」

  單劍飛道:「噢,對了,剛纔晚輩忘了問這兩名黑衣老人究竟是誰?前此在宮中,晚輩曾聽宮內女婢說,這兩人武功似乎高不可測,在宮中甚受那位神威宮主的敬重,其地位可說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現在,忽然陳屍此處,前輩適才又說什麼他們不想死,誰也奈何他們不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七樂翁注視著道:「你以前,聽說過『玄陰谷,鬼神哭。三聖隱,四海清』這幾句武林諺語沒有?」

  單劍飛點點頭道:「彷彿聽丁將在少林時提過,不過,那玄陰三聖都是一甲子以前的人物,跟這兩名黑衣老人又有什麼關係?」七殺翁淡淡說道:「這兩人,正是『玄陰三聖』中的『力聖和『勇聖』,還有個『智聖』巫拜斗,不知道為什麼不在這裡。」單劍飛錯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吶吶道:「這是誰人下的手?」『三聖』武功據說在六十年前祇怕一個『黃山無名老人』,除此而外,天下無敵——

  七殺翁淡淡接口道:「黃山無名老人正是老朽等四人之恩師。」

  單劍飛又是一呆,茫然道:「三聖之武功既已進入神化境界,又怎會有此下場?還有,前輩何以能說因為認出他們是誰,便斷定到那位神威宮主一定是誰呢?」七殺翁輕輕一嘆道:「一個武人,無論他武功有多高,閱歷有多深,卻總難免會有著某種與生俱來,而不自知的怪癖或弱點,三聖的軟處,便在於他們誰也聽不得世上還有在智、力、勇三方面超過他們的人,或者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練成了一種他們一無所知的獨門武功。了解了三聖這一特性,對於力、勇二聖今日之下場,便會感覺無甚可異的了。」

  單劍飛又瞥了兩具死屍一眼道:「那麼,依前輩之料想,至尊翁又是以什麼借口,才能將二聖引誘來此的呢?」七殺翁沉吟了一下道:「關於這一點,沒有人親眼看見,也沒有人親耳聽到,所以,老夫只能臆測,實際上是否如此,老夫則不敢確定,依老夫之推測,情形可能是這樣的,前面說過,秦重斌得自先師之武功,是一套一元劍法。這套『一元劍法』,嚴格說來,實在比申老兒的『太陽神功』、楊老兒的『大羅印』,以及老夫的『七殺抓魂手』都要精妙玄奧得多。不過,世上事情往往如此,有一利,必有一弊。利弊之生,有若影之隨形。『一元劍法』練至十成火候,它固然要比我們三人的玩藝兒高明,然而,難就難在這套劍法如非根骨奇佳,或者生俱大智大意之人,根本就無法進入登峰造極之最高境界。家師當年,亦自承在這套劍法僅得八成火候,秦重斌能在這套劍法上有著多大成就,想像可知。所以,這老賊當年曾一再抱怨,說師父他老人家偏待他了,講起來,他獲了一項最優越的武學,而事實上,他卻吃了暗虧?

  在我們四人尚未分門立戶之前,他常向我們三個人訴苦,說他在練劍的,不是在緊要關頭真力不達,便是一招使出,常在微妙變化時產生偏差現象。我們三個,除了安慰和勉勵他,實在愛莫能助,因為他說得既不夠詳盡明白,即令說清楚了,我們由於對這套劍法懂的還不及他多,一樣無法可想——」單劍飛不禁插口道:「前輩說了這麼多,晚輩仍不明白,這些,與二聖又有什麼關係?」七殺翁嘆了口氣道:「唉,你這娃兒,說起來聰明得很,現在聽你問這個,才發覺你小子其實遲鈍得可以。老夫問你,剛纔老夫那番話你聽清了沒有?三聖既不服天下會有成就高出他們的人,也不相信天下會有一種他們不能領悟的武功,只要姓秦的實話實說,簡單的告訴他們,有一套劍法,他只習得六七成精髓,他以為,這已是一個人在這套劍法上的極限,相信天下再無一人能在這套劍法上更進一步了——試問,三聖聽了肯服這個氣不?」單劍飛輕噢著點點頭道:「這麼說來晚輩明白了。」

  殺翁接著說道:「事情不是很明顯嗎?姓秦的,先利用力、勇二聖為他解決了武功上的難關,然後,狡兔死,走狗烹——」單劍飛又道:「前輩敢斷定二聖已經為至尊翁將那些劍法方面的難題一一解決了麼?」

  七殺翁沉重地點點頭道:「應該沒有錯,老夫這樣想,申楊兩老兒也有這種想法,而這正是我們三人約定年底於武當聚議,暫時不想見那老賊的主要原因;因為三聖除了好勝心強之外,其他方面,與老賊並無利害上之衝突;假如二聖還沒有替他將疑難解決,秦老賊實無下此毒手之必要!」單劍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注視著七殺翁問道:「神威宮會建來此地,並由前山挖有一條秘道直通後山,老賊有心毀誓,破洞偷習另外三種玄功之用意固甚明顯,不過,奇怪的是,他將二聖謀害了為什麼不肯毀洞滅屍,而將二聖屍體依然留在這裡呢?三聖死去二聖,尚留有一位智聖活在人間,可以想見的,智聖不但武功高,其在心計方面,也必是超人一等,保存下這種鐵證,豈不是有點跟自己過不去?」七殺翁怔住了。這是個大疑問,在這以前,不但七殺翁沒有想到,似連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也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七殺翁顯然無法回答,怔了會兒,搖搖頭,雙眉深鎖,又復低下頭去,咬牙陷入苦思。單劍飛提出問題之後,一方面自己也在尋求答案。

  不過,這一點的確費解之至,他雖然發現到此一問題,但於一時之間,自己亦感茫然無緒。南海至尊翁不是個笨人,縱笨,也應該不至於笨到如此程度。處置兩具死屍能費多大工夫?他為什麼依然要將這兩具死屍存放在這座洞中呢?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實在想不透!

  老少兩人,相對盤坐著,分別皺眉思索。洞口光線愈來愈暗,顯然是月影西斜的關係,三更過去得大概差不多了。突然,七殺翁抬起頭,輕輕哼了一道聲:「原來如此——」單劍飛看到七殺翁有著恍然領悟的神氣,心想,薑是老的辣,果然一點不錯;正待啟口動問之際,七殺翁忽然手一伸,將他一把按倒,自己也同時倒下身去,促聲低低傳音道:「屏息!」一語甫竟,洞口已然沙的一聲輕響,凌空飛落一條身形。

  接著,沙沙之聲不絕,又是五六個身形飛下,只聽先前落地的那人,以低沉雄渾的聲調向後來者吩咐道:「從今夜現在起,你們六個人。分成三班,輪流守候在這附近。據報泰山、天山、巫山,那三個老傢伙,匆匆於君山聚會,又自君山匆匆走了出來,看情形似是受了雲解語那丫頭什麼提示,三個老傢伙早晚要來此處,當屬意料中事,不過,你們千萬要記著,一旦發現三個老傢伙行跡,切切不可跟他們正面衝突,連身形也不許落入他們眼中,這幾天,老夫日夜都跟那位智聖在一起,一有響動,立即潛返前山報告,神氣須儘量裝得很慌張,就說:『是來了三個老人,身手奇高,看樣子,洞中坐關的兩位老前輩——』,說到這裡,便可以作猶豫著不再說下去。老夫這意思,你們明白了沒有?」好辣的手段!好毒的詭計!謀害二聖不算,竟還準備以二聖遺體再來一次「嫁禍東吳」。

  沒有聽到六人出聲回答,似乎六人全以點頭表示會意。

  只聽那個顯然就是南海至翁尊的聲音,頓了頓,頗感滿意地接著說道:「好了,就這麼說!你們六個如何分班,由你們自己決定,任務完成老夫定然破格擢昇。」六人好似一致跪了下去,異口同聲道:「謝主公恩典!」

  再接著,洞口一黯,南海至尊翁好像探頭朝洞內隨意張望了一下,然後,洞口一亮,一陣衣袂破空之聲漸去漸遠。剩下的六名部屬在洞外竊議了片刻,沒有多久,也都相繼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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