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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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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衡山俗家弟子——仇志——他年輕、英俊、柔腸俠骨,武功成就驚人;他的前途是無限的,而他最後卻落髮出了家,這,除了感情上的死結,易克臻此?」司馬玉龍想至此處,不禁黯然一聲長嘆。 那就無怪乎他老人家要在不應歸隱的時候歸隱,而淡於名利之爭了!司馬玉龍又想:上人的歸隱,很可能使是為了怕給南海一枝花識破他的身份,其歸隱時間,定在南海一枝花二次秘密出世之後。 唉,了了上人! 了了——不了了之乎?一了百了乎? 在這種情形之下,司馬玉龍最後想:上人不願參與九嶷山之會,以及不肯給司馬玉龍明白的承諾,當然是情有可宥的了! 現在,司馬玉龍開始感到為難起來。 了了上人躲避著南海一枝花,定還有外人所不能了解的原因在,不然的話,他豈不早就出面了? 而現在的大勢卻是非他出面不可——唉! 玉龍,玉龍——他輕喚著自己的名字道:這該如何才好呢? 這該如何才好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曾向南海一枝花許下諾言:如找不著仇大俠,決不和她再行相見。而現在,仇志是誰,他總算找著了。為了私人誓言,以及整個武林今後的命運,他,實在沒有不告訴南海一枝花真象的理由。 可是——可是——他又怎能全不顧及了了上人的個人意願呢?——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遽然昏黑下來。司馬玉龍知道:天快亮了! 他默默地從青石上立起,對著東方,深深吸進一口清氣,然後,昂首振臂發出一聲宛若龍吟的清越長嘯。餘音裊裊,歷久不絕! 經過這陣長嘯,司馬玉龍感到胸中的抑鬱之氣為之舒發一盡。他開始再度南下。 第二天午後,又抵雷溪。 司馬玉龍本想越鎮而過,但繼之一想,他離開這兒才不過一天一夜的工夫,那位雅而不俗,棋藝超凡人聖,令人產生極度好感的尚心士,可能尚未離去,橫豎自己這次回頭得比預計的時日早了很多,先去看看他也好! 到了那間鄉情客棧,一進門,便見店夥計笑臉相迎道:「啊哈,您又回來啦!咳,咳,落店還是打尖,相公?」 「等等,夥計——那位姓尚的賣藥材的客人還在不在?」 「賣藥材的客人?噢噢,咦,你們不是一起離去的麼?」 司馬玉龍微笑道:「夥計,你太健忘了。」 那夥計怔了一下,旋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先笑道:「對,對,小的太健忘了,——小的記起來啦,您先離去的,您給了那麼多的小賬,咳,我真該死——對了,完全對了——您一走,沒多久,他,那位,就是您說的那位賣藥材的客人,他也走了——他給的小賬,幾乎跟您一樣多——小的,小的,樂昏啦!」 司馬玉龍見店夥計口口聲聲不離小賬,好笑地道:「沒有什麼,夥計,謝謝你了!」 店夥計失望地道:「不吃點什麼了麼?相公!」 司馬玉龍遞過半串青錢,笑道:「不啦,夥計,這個你且收下喝茶吧!」 店夥計忙不迭伸手接住,哈腰道:「咳,咳,這,這怎麼好意思?」 司馬玉龍一笑出了店門。 出了店門,笑容立斂,他的心頭,現在又多了一份悵然之感。 司馬玉龍踱出雷溪鎮,踏上通向衡州的官道。 炎夏季節,暴陽如火。湘水滾滾,不停地向北流去。路上,黃泥又硬又燙,像剛燒過的鐵板。司馬玉龍一襲藍綢長衫,一隻輕便書箱,飄然步行於暴陽之下,意態從容,渾似未覺。 一路上,每隔三里五里,便有一座廢置了的古代驛亭。 這些驛亭,雖已破舊不堪,但此刻卻成了行人們的最佳歇腳納涼之處。所有的亭子裡,更有附近的好心人們,燒了茶,用大木桶盛著,任人取飲。 因此,在這種時候,無論哪座驛亭裡,均都坐滿了形形式武天南地北的人,彼此之間無分生張熟李,為了排遣無聊時光,便都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說不說都沒甚要緊的話頭。 歇夠了,各走各的! 司馬玉龍也感到熱,但那不是暴陽的賜予,它們係湧自他的心頭,那,也可以稱之為——煩悶! 但在外表上,他仍是那樣輕快地走著,走著,他突然發覺,這條官道上,現在走著的,好似永遠只是他司馬玉龍一個人! 他不明白,那些在亭子裡高談闊論的人們,他們到底是何時走進去的?以及他們到底要在什麼時候才會再走出來? 他們,好像根本就不準備趕到哪兒去。 他對那些人們感到奇異,而那些人們對他的感覺,也差不多! 每當他從一座驛事經過而不停留,他的後背,便為疑訝的目光所集中,每個人的心底,幾乎都在這樣想:這小子瘋啦,這樣拼命地趕路,倒在路上找誰? 行行復行行,又是一座驛亭被丟在身後了! 可是,他過了亭子,尚沒走上幾步,身後,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喂,年輕人,這大熱天的,中了暑可不是好玩的,喝口茶再跑不行麼?」 司馬玉龍聞聲止步,他習慣地抹了一下額頭,但額頭上一點汗水沒有。他知道,像這樣跑個一整天,在他實無休息的必要。老實說,為了怕令路人側目,他沒施出輕身術,這樣,已夠輕鬆的了! 可是,他聽出那是個老人的聲音。 人到老年,心地總是顯得分外的善良,關心青年人,幾乎成了他們應有的責任,他實在不忍違拂這位老年人的好意。 橫豎白天跑不快,他想,喝點茶也好! 這座亭子裡歇腳的人不多,只有四五個。 也許就因為人少的關係,這座亭子,看起來似乎要比其他的驛亭大得多。亭子中間,有一根大概是當年官家繫馬的石樁,此刻,石樁上放著一隻茶桶,人們便圍著茶桶席地而坐。 司馬玉龍走進去,眾人均都欠身致意,表示歡迎。 司馬玉龍含笑一一答禮。同時,他已看出,招呼他的,正是那個外向而坐。年約六旬上下,滿臉皺紋壽眉覆目,慈祥可親,身穿竹布褂褲,膝彎裡盤著一個大包裹的老人。 於是,他走過去,躬身一揖,然後便在老人身邊坐下。 老人親切地望著他坐下來,但旋作訝聲道:「咦,怪了——年輕人,你是剛剛上路的麼?」 「不,老丈,」司馬玉龍含笑答道:「小侄走了很久了!」 「怎的不出汗?難道你不怕熱?」 「習慣了呢,老丈!」 於是,老人轉向眾人,感慨地道:「到底是年紀輕——人一老,就什麼都完啦——老漢記得,老漢年輕時,也不怕熱,經常在大熱天跑著衡州來回——不過,那是真的——老漢那時雖不怕熱,但仍舊抵不上這位相公這個樣子——唔,可佩,可佩。」 老年人,無論說什麼,都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尊嚴性。 老人這番話,嚴格的推究起來,實在並無多大意義,但眾人聽了,卻仍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一番。 司馬玉龍祇得笑一笑。 這種情形之下,他覺得沒甚好說的。 老人望了他一眼,抬抬下巴道:「年輕人,客氣什麼——喝茶呀!」 司馬玉龍暗笑道:入鄉隨俗,看樣子,不喝一碗可還不行呢! 於是,他朝老人點點頭,表示了謝意,然後立起身來,拿起桶蓋上的木碗,準備去掀桶蓋——就在這一剎那,司馬玉龍目光所及,他,猛然呆住了! 不過,那也僅是極其短暫的一剎那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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