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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凡是娼門,越是有「身價」的紅牌「校書」,越是當夜遲。萬家燈火時,她們才嬌慵初醒,人浴整妝。在梳粧檯前,由「娘姨」和雛妓伏侍著,直到一般人家燈火闌珊,店鋪打烊、收市入寢時,她們才晚妝濃抹,香閨候客,或隱身錦幔繡幌之後,等候「傳呼」。

  從古以來,妓分三等六級,實際上是五十步與百步一線之隔。

  上等者,出身「樂府」。從小由鴇母調教,有樂師傳藝,訓練十分嚴格。不但要精通音律,還要能詩能文。至少,也必須能唱曲能念詞,而後,選擇其中一藝,或琴,或蕭,或琵琶或銀箏等樂器,專心鑽研,再授以進退禮節。

  一到十二三歲時,已是古苞待放的花,再由鴇母、娘姨等教以房中術,床上功夫,及巴結討好男人的詞令手法。或多或少,視各人程度與悟性而分高下,十五六歲就成「清倌人」或「清水姑娘」了。

  她們十五歲至十八歲,是最紅最要緊的時期,是以賣藝不賣身為標榜。如果出落得標緻,又有一技專長,就是色藝雙絕,指日可以走紅揚名。自有王孫公子,巨賈富商爭獻殷勤,黃金買笑。

  她們越自高身價,就越是使客人留連忘返。她們不輕於見客,非有大頭臉,她們認為必須伺候或鴇母認為必須巴結爭取的客人,才能見到她們。

  能得一見花容,已費資不少。才能如果第一面能使她們芳心可哥,認為客人上得「台盤」,才有再見的機會。

  大抵要接近這種名校書,第一要多金;第二要年少俊俏,來頭大;三要有文才,具此三者是最受歡迎的「姑爺」候選人。

  基於鴇兒愛鈔的原則,站在鴇母的立場,是只要來客出手大派,是可掏的金盆,就奉承不暇,要「乾女兒」好好灌迷湯。

  妞兒愛俏。就姑娘本身,少年郎,風流才子最合芳心,所以,她們對世家巨富出身的公子少爺最是傾心。由於她們本身通音律,也知詩文,性之所近,對文人有偏愛,所以,有時,她們愛才重於愛財。從古以來,也只有風流名士,才子佳人,最為勾欄佳人所嚮往。

  能見到她們,已非等閒;要想得近香澤,還要大費周章。她們見客,最多也不過淺讀幾句;索詩索畫,或唱一曲,彈一調,就夠客人金纏頭了。

  這種尤物,不易多見。所以,正當綺年時,多有豪客量珠載去,或由鉅賈「點大臘欄」以巨金「梳攏」,叫做「開苞」。也和一般千金小姐嫁人一樣「隆重」,多為人作小妾,很少有雙十年華,仍操牙板的。如一過「花信」,就有人老珠黃之歎,變成「老大嫁作商人婦」,身價也不同了。

  這類名妓,千中難得一。有的豔名傳千古,有的憔悴風塵,都是紅顏薄命,很少有好下場。

  次等的,排場佈置,雖不及上等,也差不多。但那是先緊後松,客人只要肯化銀子,多去打幾次茶園,就可成為人幕之賓,隨時可以「擺路子」,叫她們清歌侑酒,奏曲娛賓。她們也必須有色有藝,只是裙帶很松而已。

  下等就是直接交易,大爺化錢,奴家脫衣,如此而已。很庸俗,也很普遍。她們一樣會唱小調,小曲,那都是不登大雅的地方淫詞,例如:北方姑娘的「打牙牌」,南方姑娘的「十八摸」等等,到處都有。

  懷著一肚于鬼胎的少年,他為何又決定送上門來?他是明知故犯,敢等「鄧男」戴千萬,「潘男」倪於都來找他嗎?

  也許,這正是他狡猾奸詐之處。

  少年一腳跨進「留香院」,便知道是一個「中等」場所。本來,在宜昌這種水陸碼頭,哪有第一流的妓院?更不能同揚州等地相比,在這裡,像「留香院」已可以稱為一等了。

  他前腳剛跨進門,龜奴就高挑門簾,習慣地扯著喉嚨:

  「客來,姑娘見客。」

  一哈腰,道:「爺請高升。」

  高升者上樓去。

  凡是妓院,有兩種形式,一是樓房,一是深院。

  再由它的大小,寬狹,陳設而分等級。

  如是樓房,龜奴就請客人「高升」。

  如是深院,就作三進或內外二重院子,龜奴請客人「內面坐」。

  少年一仰下巴,站定了。那種岸然的樣子,十足大派頭,也顯得祖內行。龜奴一看,是年紀嫩,資格老的「久螺成龜」,更不敢怠慢,忙賠笑道:「少爺是叫過吾們的姑娘麼?」

  少年哼了一聲:「到『望楚樓』出局的幾個姑娘沒有交待你麼?」

  他顯得不高興了。

  龜奴忙嘻嘻道:「少爺是岳公子?」

  少年怒道:「誰不知本公子是岳陽金湯堡的辛維正?」

  龜奴著忙道:「是……辛爺,吾們姑娘早交待了,在等著爺,丫頭下來問了十幾次了,那邊樓上已經送來席面,辛爺……您請,您請高升。」

  恰好,樓上的紅漆欄杆上,已經有幾個粉頭聞聲向下愉窺。一個小丫鬟,由後面端著漆盤子,托著一盅「元寶茶』,循例敬客。

  本來,她應該捧上樓去,到姑娘的香閨裡,屈一膝,茶盤高舉過頂,向客人敬茶,再由姑娘親手由盤中端起茶盅,捧給客人的。

  客人就在小婢捧盤過頂之時,放下「賞銀」人紅盤,就叫做「開盤錢」,而後,妓院視客人「開盤錢」的出手豐吝而送上不同等級的時鮮水果與茶會點心。

  這是不成文的勾欄慣例,凡是到這種地方的人,都知道。

  少年因未上樓,就站在樓梯側邊。那小婢猶疑了一下,窘紅了臉,就向他一屈右膝,茶盤高捧過頂。

  少年怒道:「豈有此理,你們姑娘呢?」

  小婢一愣,僵住了。

  本來嘛,這種「敬茶」的事,講究在姿勢好看,也是經過訓練的。當右臃一屈,並非跪實地上,而是懸虛作勢,雙手同時捧盤向上,茶盤正好在客人伸手可及的腰腹之間。

  講究的是捧盤的雙手,不能有半點搖動。一動,茶水就會溢出,那是失敬的事。由於捧茶盤的時間很短,姑娘會很快捧起茶盅,所以,雛妓和小婢只要多練習一下,都能做到。

  這一回,可出了「例外」。

  姑娘既不在側邊,客人又不願接受,小婢當然不敢輕動一下,只要再耽擱一會,小婢一定會因手酸而抖動。

  龜奴可慌了,向樓上吆喝道:「桃花,杏花,還不快接辛爺?」

  樓上,一陣蓮步細碎,有嬌聲道:「來了……」

  可是,卻未見那兩個粉頭下樓。

  龜奴心中有數,一定是出了「毛病」。

  那就是姑娘臨時不舒服,不能見客;或是「月子」來了;再不,就是另有客人,正在歡會……

  龜奴知道這少年是老行尊,惹不得。何況這位客人已經先打了招呼,連酒席也送到了,姑娘怎麼說,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另開戶頭。

  小婢也不能這樣僵著,龜奴一急,一面一迭連聲向樓上催著:「快,快。」

  一面向少年陪笑道:「可能姑娘在梳妝。請辛爺稍為屈駕,讓別人來,先陪著辛姑爺坐坐。」

  那是示意樓上的其他粉頭「攏」住這少年客人。

  「姑爺?」少年哼了一聲:「你們好大的膽子……」

  ▼第三十八章 香餌釣金鼇

  嘩啦啦!

  少年一揮手,把茶盤掃下樓梯去了。盤子破了,茶盅當然奉陪。這一下,可把龜奴嚇壞了,敬茶的小婢唬得爬在地上,樓上一陣亂,鶯燕驚呼尖叫。

  連撈毛的,打雜的,都鑽出來。

  樓上一疊連聲的。

  「來了,就來了。」

  「辛爺,您請。」

  可不正是在「望楚樓」陪他的兩個雌兒。

  話聲中掩飾不了慌張。

  少年已怒氣衝衝地大步上樓。

  一個叫著:「爺,別生奴的氣。」

  一個叫著:「大少,奴家等得好不心焦……」

  少年寒著臉,冷笑道:「到房裡去。」

  少年進了廂房,往繡榻上一坐,不理她們。

  兩個粉頭作嬌作癡地道:「奴家去方便一下,大少好坐。」

  「爺,奴去去就來。」

  少年裝作生氣地直哼。

  兩個粉頭陪著小心,把他哄小孩子似的「肉麻熱乎」了一陣,一面吩咐下人伺候,一面先後出了房,還隨手把門帶上。

  少年由門縫中看兩個雌兒急急走回她們自己的「香閨」,一個是南廂,一個是西廂,兩房卻是斜對著的,一進房就把房門閉上了。

  少年陰險地一笑,故意猛頓腳,發大少爺脾氣,又一拍桌子,連呼:「可恨,可恨,豈有此理!」

  砰的一聲,一腳蹋上房門,下了門鍵;迅速地由襟底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些黃色細粉末,均勻地灑在絳燭上。黃煙一冒,一種淡淡的香氣嫋嫋四散。

  少年已經弓身如蝦,縱身上了蒙著絳紗的氣窗,輕巧地拆下消息,縮身出窗,又輕輕按好,上了屋頂。

  他在天井邊沿的簷下暗影中,居高臨下向下瞧。

  只見那兩個粉頭一面梳著秀髮,一面開了半邊門,向他剛才進入的房間探望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兩個華服白胖的中年商人,躡手躡腳地由兩個粉頭房中閃出。兩個粉頭指子一指,他二人便做賊似地向後面側門掩入。

  那兩個粉頭心虛膽怯地悄悄退回房裡去。

  只有幾個粉頭和撈毛的,在探頭探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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