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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黑紗後面輕哦了一聲,又問道:『爾等於該幫現司何職?』當下仍由左首那個聽上去應該就是眉毛較濃的紅衣僧答道:『忝列龍壇十三金鷹首、二兩席。』蒙面人點點頭,接著又問道:『來此何為?』紅衣僧朗聲答道:『奉壇主之命,呈遞本幫太上幫主機密專函。』

  黑紗後面,寒電閃處,又是一聲輕哦。答話的紅衣僧於語畢之後,上身微挺,自懷中取出一隻繫著黃綾綢帶的羊皮封袋,雙掌平托著,輕輕往前一送,那隻封袋立即四平八穩地脫手朝蒙面人冉冉飛去。蒙面人右手一抬,立即將封袋接在手中。拆開封口,抽出一張色呈玫瑰紅的信箋,上面似乎沒有寫幾句。蒙面人略一掃視,立將全文看完。看完後嘿嘿一笑,自言自語地說得一句:『虧她居然還記得……』跟著臉一抬,注目道:『中原武林,最近難道出了什麼厲害人物不成?』

  自稱眾智的濃眉紅衣僧稍微猶豫了一下,垂目答道:『根據幫中最近得著的消息,天、地、人三老很可能破例聯袂出山。』蒙面人哼了一聲道:『她們母女真會在乎這個嗎?』眾智僧接著說道:『另外一點便是雙英中的『一品簫』雖已受禁,但『金判』卻至今尚未就範,終究是心腹之患。』

  蒙面人哼道:『鬼話!』接著雙目寒電一閃,冷冷又道:『無名派由於本身武學不完整,因此歷代弟子無一能夠抬得起頭來。上一代的天仇老頭那樣好勝,對黑道人物也都處處適可而止。該派武學最後一句心訣既已落入她們母女手中,只要她們母女保管得謹慎些,縱令金判青出於藍,又能怎樣?』眾智僧低聲接道:『前輩所言甚是,但問題尚不止此。』蒙面人雙目一瞪,沉聲道:『還有什麼問題?』眾智僧低聲道:『有一個人至今尚活著未死,實出幫主及太上幫主意料之外。』

  蒙面人注目道:『誰?』眾智僧微顯不安地低聲道:『此人關係重大!貧僧等臨行時,壇主一再轉達太上幫主金諭,此人名諱將由太上幫主面陳前輩。』蒙面人雙目驀地一亮,欲言忽止,頓了頓,揮手淡淡地道:『知道了,回去就說老夫隨後就到,你們先走吧!』兩僧起身,合什一躬,便擬離去。蒙面人目光一溜,忽然喝道『且慢!』兩僧愕然止步回頭,蒙面人用手朝我一指,沉聲道:『這娃兒是誰?是跟你們一起來的嗎?』眾智僧合掌躬身道:『係途中無意相遇,姓氏未詳。』

  蒙面人點頭唔了一聲,兩僧退去。兩僧退後,蒙面人雙睛灼灼地朝我打量了一陣,然後下巴一抬,冷冷地道:『年紀輕輕的,到此作甚?』那副模樣,叫人看了實在有氣。但我係有所求而來,怎能逞一時意氣?於是,我盡情容忍地遙遙一揖,朗聲說道:『想找一樣東西,多望長者成全。』老傢伙雙目灼灼地瞪著我道:『是不是黑芝?』老傢伙的語氣頗難捉摸,我聽了不禁有點忐忑不安,當下忙定神躬身說道:『如蒙見賜,感激不盡。』

  老傢伙眼珠滾了一下,忽然注目道:『你是何派門下?』我坦率地笑答:『天山。』老傢伙哦了一聲,注目接著問道:『白眉余桑是你什麼人?』我答道:『正是家祖。』老傢伙眼珠又滾了一下,忽然揮手道:『那麼你走吧!』口裡說著,腳下已動,大有置我不顧,徑自返堡之意。我一急,忙又大聲喊道:『黑芝呢?』

  老傢伙臉一偏,不悅地道:『老夫的意思你還沒明白嗎?』我聽了不由得微微一怔,未容我開口,老傢伙已兩眼一瞪,斥道:『什麼黑芝不黑芝?懂嗎?我叫你滾!』我氣得差點伸手摘劍,咬咬牙,又忍了下來,大聲道:『在下什麼地方得罪了前輩?』

  老傢伙再度駐足回身,冷冷一笑道:『要真得罪了老夫還有你的命在?哼!耐心告訴了你小子吧:如依本谷規矩,無故擅入者,一向是有來無回。你小子之所以能得老夫法外施仁,純因芸芸中原武林人物,就只一個白眉老兒叫人看上去尚不太討嫌;要是換上別人,嘿嘿!現在你小子明白了嗎?』

  我聽得又氣又急,不由得頂撞道:「好好的人,霸住黑芝有何用處?』老傢伙嘿嘿笑道:「自己用不著的東西難道就非送人不可嗎?』我怒忖道:山川靈物均秉天地之氣而生,黑芝是你私人的東西嗎?在沒有完全絕望之前,這話我當然不能說出來,因此我強忍著大聲又道:『俗云:助人最樂。而長者則背道而行,其意何在?』老傢伙翻眼道:『人不惠我,我不惠人,就這麼一點意思!』

  這時我忽然憶及天仇老人與東海異人曾為恢復華山金龍劍的功力,到此取過一株黑芝,當年似乎並未受到阻礙。不由得冷冷一笑,故作平靜地抬臉大聲問道:『老前輩,請教一聲,您老在這座谷中住了多久啦?』老傢伙有點意外地瞪眼道:『快六十年了,怎麼樣?』我嗤之以鼻道:『那麼十年前您老也在這兒了?』老傢伙怒道:『老夫說,快六十年了,你小子耳朵有毛病嗎?』

  我冷冷一笑,同時跨出一步,逼視著道:『還有最後一句:那便是為什麼以前會有人從此谷取得了黑芝呢?』老傢伙一怔,跟著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是說華山上代那個姓趙的掌門人是不是?是的,姓趙的確實曾趁老夫不備,從這兒偷走一株去救了他的一個友人;但老夫立即找到華山,在他本人身上收了回來。那不也是一樣嗎?』

  直到這時候,我才證實了我原先的揣測果然沒錯:當年廢去華山金龍劍武功的蒙面怪人,就是這個老傢伙。連帶地,金龍劍召禍的原因也揭開了,原來金龍劍曾從此谷取走過一株黑芝!知道了這些,可算是意外收獲,不過,我的原意並不在此。於是我在微怔之後,立即平靜地注目又問道:『經過老前輩這一解釋,在下可又得多問一句了:老前輩知不知道金龍劍喪失功力以後的情形?』老傢伙微哂道:『以後沒過上幾年人就死了,是這樣的嗎?』我點頭應得一聲:『是的。』跟著又跨出一步,注目接道:『另外有件事,也許前輩已經聽人說過。縱令如此,在下仍願提上一提。那便是金龍劍是先恢復了功力,然後才死去的。關於這個,前輩清楚嗎?』

  老傢伙瞠目失聲道:『你說什麼?』老傢伙對這件事的確一無所知,一方面令人意外,一方面也增加了我實行原計劃的勇氣。於是,我輕哼一聲,一字一字地注目說道:『前輩清楚嗎?恢復金龍劍功力的與使他失去功力的是同一種東西,正是本谷的特產──黑芝!』

  老傢伙啊的一聲,驀地戟指跳足道:『那是誰幹的?快說!』我不屑地嗤了一下,仰臉大聲道:『在下不擅於擒私告密,抱歉得很!』緊接著,再跨出一步,冷冷一笑,以諷刺的語氣向老傢伙逼視著說道:『那一次來人取走黑芝,曾付出何等代價,在下亟願效法。老前輩肯加以指點嗎?』老傢伙直氣得渾身打戰,好一會,這才臉一偏,向左首那名紅衣少婦咬牙沉聲喝道:『紅娘取株黑芝來!』那時的我,表面上雖還力持鎮定,內心卻已止不住興奮若狂。

  片刻之後,紅衣少婦去而復返。老傢伙從紅衣少婦手中接過一隻黑色木盒,緩步走到我的面前,臉一仰,雙目寒光閃閃地沉聲說道:『裡面是一株黑芝、一顆九鼎續命丹,知道嗎?現在拿去!』我本待伸手去接,聞言不禁一怔,暗忖道:九鼎續命丹?給我這東西是什麼意思?

  正感納罕間,老傢伙已接著說道:『至於誰人斗膽,曾從本谷盜去一株黑芝,你小子不肯說,那是你小子的自由,老夫不便勉強。橫豎老夫這就要前往中原,早晚也不難打聽出來。所以說,黑芝姑予相贈。但為怕你小子信口雌黃,你小子的一身武功卻必須作抵押──』口中說著,左手食中兩指一並,猛向我眉心點來。我冷不防此,一個閃避不及,但覺眼前一黑,立即暈厥過去。」

  武維之跟神女不禁同聲一啊。藍鳳掠了掠散鬢,側目悽然一笑,手指按上那截竹管,又繼續說了下去道:「也不知道多久之後,我終於悠悠醒轉。那時候,谷中霧氣迷濛,伸手不見五指,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寒冷,由週身骨骼的疼痛,我知道什麼事已經發生,我的武功喪失了。像吝嗇的人喪失了財富一樣,我開始嘗到了武人喪失武功的滋味。

  我難過嗎?不!相反的,我由本身想到了那位花家小妹;進一步由金龍劍想到天仇老人和東海異人。我開始體會到兩位前輩當年為營救同道友人而來到此地的崇高偉大,更為自己居然也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而感到驕傲無比。說來似乎令人難以置信,我當時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靜。掙扎著坐起身來,伸手摸著那隻木盒,取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藥丸吞下,再將這截竹管納入懷中。坐了一會,天色微亮,氣力也稍稍恢復了一點,便扶著岩壁,沿原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出來。

  進谷只走了半日,出谷卻走了三天。山下,我那匹馬兒仍拴在原處。馬兒身邊多了堆草料,我猜想可能是兩僧所為,不由大為感激。上了馬,我開始摸索著向內地進發。

  那真是一段聽天由命的旅程。旋撲的風沙漫天蓋地而來,似含報復性地向我發揮著前所未有的威力,我此行領略了陝北的荒涼。而命運,則全交給了坐騎。老魔除廢了我一身武功外,並未加諸其他傷害,連我帶去的一口『魚藏劍』都沒摸過一下。這口『魚藏劍』長僅尺半,重亦不過三斤十二兩。平時我總嫌它太過小巧,而現在,我卻有著不勝負荷之感。我不時撫摸它,苦笑自問:魚藏劍,魚藏劍,你的主人真是天山『魚龍十八變』的嫡系傳人嗎?

  去時梧桐尚未開花,來時寒梅早已盛放。一個月前,我像做了一場噩夢似地,到達了洛陽。在洛陽略洗風塵,立即奔赴臨汝。我不知道我應該先找誰,但我以為,如能先見著那位花家小妹,也是一種安慰。以後的事,如你們已見過我那個車夫,也就毋須我再多說了。」

  藍鳳說至此處,幽幽一嘆,垂首住口。武維之強忍著一腔熱淚,低頭自懷中取出那隻原擬留為紫燕十三復功之用、裡面盛著一顆南北兩極丹的錦盒,默默的遞到神女手上。

  神女低頭一看,不由得一聲歡呼!驀地接起愛侄女,喜極而泣地顫聲喊道:「噢!丫頭,丫頭!你得到的,你是得到了;你失去的,卻並未真的失去。姑姑又哪及你丫頭自己值得羨慕啊!」

  轉眼之間,三天過去了。現在是正月二十五日,距二月初五的華山之會尚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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