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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任何擒拿術也奈何不了一段鐵柱,他的手臂,便是一段鐵柱。

  只要是血肉之軀挨實了他這條手臂,他就能將對方震得筋折骨碎。

  只可惜他身體上並不是每一部分都像鐵柱一般堅硬。至少弓無常如今踢中的地方不夠堅硬。

  弓無常使的是虛招。

  虛招最大的特色,便是出手快,變化也快。

  他反指撩出,如蛇信一般,微吐即縮,上身後仰,同時飛快地踢出一腳。

  踢向虎膽賈勇的雙腿之間。

  虎膽賈勇原本想來個硬碰硬,不意對方既奸又滑,竟偏偏出其不備,一腳踢向他全身最較軟的地方。

  虎膽賈勇沒有倒下,但一張面孔卻完全變了顏色。

  弓無常嘿嘿一笑道:「看在你只是個下人的份上,弓爺饒你一個不死。馬上找個好大夫看看,或許還不致斷了香火。如你媽的再逞能,你老婆就要爬到別人床上去了!」

  虎膽賈勇暗暗一運氣,果然發覺大事不妙,一時急怒交加,卻又發作不出。

  弓無常不再理會他,又轉向房中面無人色的錢麻子:「錢老闆主意拿定了沒有?」

  錢麻子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道:「好……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虎膽賈勇滿頭大汗,兩手抱著褲襠直喘氣,眼看著弓無常將錢麻子押出跨院,一點辦法沒有。

  他在廖府入息雖然有限,日常生活享受卻很優越。偌大一座跨院,完全由他獨住,他因為收容了錢麻子,怕消息走漏出去,把侍候他的一個老媽子也藉故支開了,這時自己動彈不得,連個報信的人急切問也召喚不著。

  出了跨院,有個偏門,外面是一大片灌木林,有小路可通鎮尾官道。

  錢麻子是他從偏門帶進來的,弓無常無疑也會從這個偏門走出去。

  只要出了偏門,錢麻子就完定了。

  如果錢麻子出了事故,他連音信也不報一個,將來他如何向黑鷹幫交代?

  虎膽賈勇這種想法,其實是高估了他自己。

  不錯,黑鷹幫這一手很絕,今天的七星鎮上要不出了一個白天星,這種事固然不會發生,但即使發生了,如不是白天星後來亂放野火,就算弓無常拿小刀在烏八身上戮上一百零八個窟窿,顯然也無法從烏八口中迫出一個所以然來。

  誰會想到黑鷹幫神通如此廣大,竟已於頃刻之間,將人送進了七星莊呢?

  不過,有一件事,虎膽賈勇也許始終都未曾想到過。那就是黑鷹幫雖然把人交給了他,實際上對他這位大總管並沒有寄予多大信任。

  自從錢麻子進了七星莊,後面灌木林中,就有一雙灼灼如電的眼睛,成天在監視著這座跨院。

  這雙眼睛沒有看到弓無常進入跨院,因為弓無常是從另一邊牆頭上翻進去的,但如今這雙眼睛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錢麻子被弓無常用一把小刀從跨院裡押著走了出來。

  天上的雲層越來越厚了,錢麻子的心情比天氣更為陰沉。

  灌木林像座黑獄。

  刀光穿透衣服,他的背脊骨清楚地感覺到刀鋒的冷意。

  他是不是還有機會從這片灌木林中走出去呢?

  「站住!」

  錢麻子站住。

  「坐下!」

  錢麻子坐下。

  其實,他兩腿發軟,弓無常就是不叫他坐下,他也要坐下了。

  弓無常拋著小刀,緩緩踱來他面前,面孔一沉道:「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除了你自己,什麼人也救不了你,方才你已看得明明白白,我不殺那姓賈的,便表示弓爺不是個喜歡殺人的人,只要你乖乖說出那批寶物的藏放之處,弓爺不僅不為難你,而且還會算上你一份,要如果你……」

  錢麻子霍然抬頭,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道:「寶物?什麼寶物?」

  弓無常一腳踢了過去道:「你他媽的還裝蒜!」

  錢麻子像不倒翁一樣,顧不得疼痛,倒下去的身子,迅速坐直起來,雙手齊搖道:「不,不,弓爺,這一定是誤會。」

  弓無常冷笑道:「好得很,就讓我們誤會到底好了!」

  唰的一聲,刀光閃處,錢麻子一隻右耳立告不翼而飛。

  錢麻子痛得渾身抽搐,抱頭哀呼道:「弓爺……是真的……只要你肯饒了我……熱窩那片產業,全……全……歸你……」

  弓無常一聽火更大,又踢出一腳,然後跟上一步,用腳尖點在錢麻子心窩上,怒聲道:「那麼,老子問你,憑你那點烏龜生意,一天充其量不過是十兩八兩的收入,你交給黑鷹幫成千兩的銀子,又是哪裡來的?」

  錢麻子血雖已流滿一身,痛得幾乎要昏了過去,仍得掙扎著道:「那……那……是一個姑娘,破……破……破身的錢,弓爺如果不信,可以……可以……」

  弓無常啐了一口道:「放你媽的屁!你當老子沒有玩過女人?」

  底下接著又罵了兩句話,粗鄙得不堪入耳。

  大意是說,天底下的女人脫掉衣服都一個樣,沒有哪個女人是金子做的,會值上那麼多的銀子。

  錢麻子完全絕望了。

  他說的話,對方既然一句不信,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於是,他眼睛一閉,再不開口,索性任其自然。

  錢麻子這一著棋反而走對了。

  弓無常要的是寶物下落,並不是他的一條性命,他如今擺出瞑目等死的姿態,弓無常一時反而沒有了主意。

  就在這時候,突聽林外有人冷冷地道:「姓弓的,你這就不夠漂亮了!」

  說話的是一個人,出現的卻是兩個人。兩人正是黑鷹幫最早公開露面的那兩位香主:血爪曹烈,屍鷹羅全。

  血爪曹烈像個莊稼漢,膚色黝黑,雙手粗大,人長得不高,相貌平庸,周身上下毫無引人注目之處。

  如果遇上一個不知道這位血爪底細的人,一定無法相信這樣一個莊稼漢,竟是當今江湖上第一個練成鐵指功的人物。

  這也正是很多人都像人屠刁橫一樣,因一時大意而死在這位血爪手底下的原因。

  屍鷹羅全較高較瘦,長方臉,弓鼻樑,雙目奕奕有神,看上去,就像別人送給他的外號一樣——像一頭猙獰悍猛的食人鷹。

  方才發話,便是屍鷹羅全。

  弓無常似乎並不以這兩位黑鷹香主的突然出現為意。

  他不慌不忙地提起腳尖,分別點上了錢麻子的左右中庭穴,然後方將小刀輕輕一拋,一邊耍著花樣,一邊從容轉身道:「弓大爺什麼地方不漂亮?」

  屍鷹羅全道:「人不漂亮,手段也不漂亮!」

  弓無常揚起一邊眉毛道:「是嗎?」

  屍鷹羅全道:「本幫的總香主已跟閣下打個招呼,在一個月之內,保護這位錢老闆是本幫的責任,過了這段約定的期限,看閣下的情面,本幫可以袖手不管。本幫這已算賣足了交情,想不到你夥計竟連短短的一個月也等不得,你說你夥計行事夠不夠漂亮?」

  弓無常揚臉悠然道:「就算弓大爺做得不夠漂亮,你們又能怎樣?」

  屍鷹羅全以行動回答了弓無常這個問題。

  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亦不過三丈左右,屍鷹羅全輕輕一嘿,身形突然掠起,只見人影一閃,便已如旋風般,撲到了弓無常身剛。

  屍鷹羅全沒有亮兵刃,人到,掌到,一式白鶴展翅,隨著身形下落之勢,以掌緣平平向弓無常面門橫切過去。

  弓無常也報以一聲輕嘿,人立原地不動,上身微微後仰,手中小刀一揚,帶起一道弧形光芒,由下而上撩向屍鷹羅全的手腕。

  行家不難一眼看出,弓無常手上那把小刀,顯系選用上等緬鐵,經名匠精心鑄成的珍品。

  這種小刀儘管不登大雅之堂,但如果夾在拳掌招術中使用,則無疑更利於使一個人的筋骨皮肉分家。

  屍鷹羅全為黑鷹幫知名人物之一,當然知道這種小刀子的厲害。

  他於身形撲出之際,顯然就已防到這一著。

  所以當弓無常小刀向上撩起時,他立將右掌一縮一圈,避開小刀刀鋒,掌緣沿弓無常左肩滑落,掌心一翻,砍向弓無常腰際軟筋。

  左掌立時一揚,掃向弓無常握刀的右手腕。

  雙掌一齊翻飛運轉,動作迅速,姿勢自然,配合得恰到好處。

  弓無常一刀撩空,全身露出兩處空門,處境頓落下風。

  不過,這位湖廣道上的煞星,確也有他一套托大賣狂的本錢。屍鷹羅全招式變化得雖快,而他的動作,也不算慢。

  只見他右手繼續上揚,五指一松,小刀落下,左手於胸前一把接住,刀尖一順,驀向屍鷹羅全小腹戳去。

  這一招其怪無比。

  既怪又妙。

  妙而且狠!

  他右手繼續上揚,是為了要使屍鷹羅全夠不著部位,挺立當地不動,是為了誘使屍鷹羅全招式用盡。

  因為他算定屍鷹羅全無論多麼精明,也不會想到他會以這種簡潔的手法,將小刀一下從右手移交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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