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再見無名 | 上頁 下頁
七一


  遺憾的是,無論她如何堅強,如何拼命支撐,似乎還是改變不了她母子倆的可哀宿命,就像今夜……

  她再也無法支持下去了!在一個不知名的偌大樹林之內,她終於倒了下去,她終於也無法再站起來。

  那塊一直陪伴著她、一直被她緊緊握在手中十六年的玉珮,亦因她的生命逐漸流失而墮到地上,滾到老遠一旁。

  如果玉真的有知,恐怕已在異常著急!這個可憐可敬的女人將要在這個黑暗的角落裡死去,她的兒子將永不會知道自己的娘為他受了多少苦!她的兒子將永不會聽見自己的娘最想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的兒子將永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有多偉大!更絕不會知道,上天竟安排他的親母死在這世人不知亦不會關心的角落裡!

  不!不!不!

  這塊一直明白這女人淒酸的玉似很想狂叫,很想發聲呼救,很想有人能偶然經過這裡救救她,救救這個從沒享過半點子福的女人!玉也很想這對母子能夠佩合團圓!

  可惜,縱然那塊玉真的懂得為那女人著急,縱然它真的有靈有知,縱然玉比一般對她白眼的世人更有情,更同情,玉,還是無法為她呼救,它將要看著這女人無法達成心願,卑微地鬱鬱而終。

  然而,玉雖然無法呼叫,這個世上,有一個人卻像是能聽見玉的心聲,玉為那女人不忿不值的心聲……

  遽地,那塊玉珮竟然被人從地上撿起,撿起這塊玉珮的人上下打量著這塊玉,不由輕輕贊道:「好一塊靈玉!瞧你的玉質似乎平平無奇,但,我從很遠的地方,卻已仿佛聽見你在呼喚!玉,你是否有些故事要告訴我?」

  那撿玉人一直看著那玉,驀地似有所覺,忽然把手中玉扳轉,便發現玉珮背面所刻的兩個字……

  「秋……娘?什麼?秋娘不正是『他』的……?」那人相當警覺,甫發現玉珮乃秋娘所有,立時掃視四周,不消片刻,目光已落在附近一個幽黯草叢內的一條人影之上。

  皇天不負,更並未負玉的心願;她,終於被發現了!

  只是此刻的她已……

  ???

  人間路,路茫茫;英雄路,更迷茫……

  誰又會想到,已走了十六年充滿荊棘路途的他,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竟會在他的人生路上再次遇上一個他不想見的人,一個曾將荊棘滿他路途的人!

  他的爹。

  韋!

  耀!

  祖!

  怨忿填膺!應雄再不對英名生父韋耀祖有半分容情,暴掌一揮,便猛然向醉得不醒人事的他疾劈!誓要取其性命!

  英名造夢也沒想過,應雄居然會如此在乎他,更為他如斯不忿;他儘管感激應雄,惟眼前的韋耀祖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這關係一生一世也無法改變,試問他怎能見死不救?

  只是他縱然想救,他亦無力可救,他在村內曾與二十多頭惡犬糾纏,還給噬咬得遍體鱗傷,力竭聲嘶,根本連半絲氣力也使將不出,他只能無助地低呼:「大……哥!不……!」

  既然無力阻止,單是說話便更難阻止此際正如箭在弦的應雄,但聽應雄怒喝:「二弟!別再存婦人之仁!我殺了你這禽獸生父,你可能恨我一時!但你的心卻會因他之死而舒解一生!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怒喝聲中!應雄掌勢益發狂不可擋,可是就在此時,驀聽「蓬」的一道破風之聲!

  密林內不少樹葉赫然被一道無形勁力急括而起,瞬間已凝聚為一股無儔旋風,硬生生迎向應雄劈向韋耀祖的奪命一掌!

  「彭」的一聲!勁掌與旋風相碰,猛然爆發一聲巨響!旋風驟化無形,而應雄的無匹掌勁,亦被硬生生遏止!韋耀祖終於逃過大難!

  「誰?」應雄怒極向周遭喝問:「是誰敢管本少爺的事?」

  「是我。」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在樹叢某個暗角響起,接著,一條人影徐徐步出樹叢。

  應雄、英名與小瑜不約而同朝這人一望,當場一愣,緣於他們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此地遇見這個人。

  來者不是別人。

  正是不虛!

  「不虛?」應雄愕然:「是你?你……一直都跟著我們?」

  不虛看著應雄、英名及小瑜,向來異常平靜的他,神色似乎有點異樣,他道:「不!我其實也沒料到,你們三人會有志氣離開慕府,一心想自力更生;故當我在三個月前往慕府拜訪你們的時候,才知道你們已經不在。」

  「所以,」英名遽然也插嘴道:「你便開始尋找我們?」

  不虛點頭:「嗯,因為我還要圓我師父僧皇遺願,希望能從你倆身上悟出他想我悟的東西,這三月來我一直四處尋找,終於在今日才給我找到附近那個你們匿居的村子。」

  應雄突然正色道:「不虛!能夠再見你,我慕應雄本應非常高興!但你為何做了這件令我討厭的事情,你為何阻止我殺那個禽獸韋耀祖?」

  驟聞此言,不虛的面色猝然凝重起來,他小心奕奕的道:「因為,我師父僧皇以前曾對我提及,英名的生父韋耀祖絕不會如此死法,他會有一個很適合他的下場,一個他該得的下場;如果你執意要殺他,便是逆亂因果。」

  應雄冷笑:「嘿!我慕應雄不管什麼逆亂因果,該死該殺的便應該殺!」

  不虛苦笑搖頭:「但我們目下要幹的當務之急,並非要殺此人,而是另一件事。」

  這下子倒是連英名及小瑜亦同感好奇,齊問:「什麼事?」

  不虛並未即時回答,只是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方才對三人道:「是關於這塊玉珮的事!」

  應雄、英名及小瑜紛紛朝不虛手中玉珮瞥去,一瞥之下,三人的心隨即直向下沉,應雄更即時探手於傷重乏力的英名衣襟之內,掏出另一物事對照;那件物事,正是當年英名僅餘半截的玉珮,他親生娘親曾在其出世時給他掛上的玉珮!

  不虛看著三人的臉愈變愈青,英名更是不住顫抖起來,不虛不期然苦澀一歎:「這兩件玉珮很相像吧?它們看來本應是一對的;它們,一定也很希望能早日兩佩重逢,正如這兩塊玉珮所屬的那雙可憐的母子一樣……」

  言畢,不虛又饒有深意的凝視著當中的英名,問:「相信,你也應該猜到,我手中這塊玉珮的主人是誰吧?」

  英名當然知道!即使他仍不知,他亦可一眼看見!因為不虛在說話間,已驀地把手中玉珮扳轉過來,應雄、英名與小瑜終於完全看得清楚明白,玉珮上刻著一些東西……

  正是「秋娘」的名字!

  風急!

  路急!

  不及思親之急!

  應雄終於放過了韋耀祖,任由醉得不醒人事的他在那密林內自生自滅,要再殺他,應雄他日不遲!

  眼前急務,是他必須豁盡自己每一分可以用的力量,挾著英名向前飛馳,因為他這個大哥太明白,英名此刻思念娘親之急!

  不但應雄,就連不虛,為要分擔應雄一人挾著英名、小瑜二人之苦,亦當仁不讓,替應雄挾著小瑜,在前帶路!這條路,正是往見秋娘之路!

  四人就這樣在昏黯陰森的樹林內飛馳,只是樹林偌大,飛馳一會以後,應雄仍不禁問在前帶路的不虛:「不虛,以你功力,將英名生母抱至我們适才所在地,原非太難,何以你偏要把她留在荒山野嶺?」

  不虛歎道:「我本來也想如此。只是,當你們看見她的情況之後,便會明白她已不能再……,我把她抱至半途,唯恐她有所差池,只得將她安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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