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再見無名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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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已是滿臉通紅,她咬著下唇,訥訥而答:「因為……」 「我知道,八天前在山賊手中救我的人,是……」 「你!」 此言一出,英名不禁一怔,但並沒有追問,小瑜又自行續說下去:「我那時雖然瞧不清楚那個救命恩人的容貌,如今我也瞧不清楚你的容貌,但,我總感到,那個人便是你,因為,你身上散發著與那人同樣沉鬱感覺……」 英名否認:「也許,你的感覺錯了;凡事要親眼看見的好,別太相信感覺……」 「我,只是一個沒用的不祥人。」 「是嗎?」小瑜見他否認,有點失望,惟仍道:「不過那人既能從強悍的刀疤雙煞手中救了我,如果,他僅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而且這些年來也僅是跟隨一些縱有耐心教導卻又資質不高的師父,仍能有一出手便制住刀疤雙煞的本事的話,那末,這個孩子便一定是一個絕對的可造之材,絕不應自暴自棄,更絕不應……」 「經常低首!」 「英雄不低首,低首不英雄!英名表哥,聽說,在舅父未為你取名為『英名』之前,你的親生父母曾把你喚作……英雄,你可不要辜負這個好名字啊……」 小瑜話中有話,雖然知道他絕不會承認他曾救她,但她還是暗暗以言語做出鼓勵。 可是,英名卻似是無動於衷,他依然低首,惘然的道:「不錯!我確曾喚作英雄,可惜——」 「我已喚作英名。」 「要當英雄,實在是令人很倦的一回事。」 不錯! 英雄每多寂寞!英雄每多坎坷! 歷朝歷代,又何嘗不是沒出過光芒萬丈的英雄?只可惜,到頭來,浪沙又淘盡多少英雄?要成為英雄,是何等倦人之事! 想不到年紀輕輕的他,竟有此番發人深省的話,說話之時,更似在流露著一般「千山我獨行,唯我孤獨」的鬱結,小瑜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再說下去,而就再此時,英名又已沉沉的岔開話題,問道:「既然為我找回師父靈位,為何不給我看?」 小瑜羞愧的答:「我……剛才見你所刻的新靈牌,刻得那樣好,可是,我……我為你補的碎靈牌,卻是……駁痕累累,醜……的很,其實,我……補得並……不好,所以……不敢……拿出來……給你看。」 英名看著那八個駁痕斑斑的靈牌,忽地竟把它們包好,掮在肩上,更赫然把那些新的靈牌放到廚內火爐之中燃燒,小瑜大驚,低呼:「英名……表哥,你……你為何燒掉自己所刻的靈牌?」 英名卻已沒再望她一眼,只是開始步出廚去,惟他仍不忘對她淡淡的說了一句話:「我想,師父們若泉下有知……」 「一定會認為……」 「你耐心給他們補妥的八個靈牌,比我所刻的靈牌……」 「更漂亮!」 是嗎?真的如此?抑或,其實是他自己,更欣賞這楚楚女孩的一顆心? 然而無論如何,他最後還是走了,不留下任何答案…… 小瑜幽幽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之中,竟似泛起無限可惜。 可惜,他這樣一個深有潛質的人,竟然不願抬頭做人,如斯自暴自棄,認為自己沒用。 可惜…… 是的!真是可惜!就連慕夫人,也同樣感到可惜…… 緣於今夜更深之時,當慕夫人午夜夢回醒過來後,竟爾發覺,因為要處理府中事務而比她遲就寢的慕龍,早已在案上困著了,但,不知何因,不知何時,他身上竟披上了一襲披風…… 慕夫人清楚記得,她就寢之前,並沒為丈夫搭上披風,而慕龍向來自覺精壯,夜裡從不愛搭披風,那,到底是誰為他搭上披風的呢? 慕龍已是一流高手,能夠為他搭上披風而不被他發覺,想必,這個人縱然內力仍未可比慕龍,身手也相當不凡,手腳極輕…… 慕夫人不期然想起一個人,一個「他」,想起,若這個「他」真的可以為其丈夫搭上披風而不被發覺,他,是何等知恩圖報的胸襟?縱使慕龍從不把他當人看待,給他的…… 僅是如養一頭小貓小狗的三餐之恩…… 太陽升起,並沒為「他」帶來希望;太陽下山,也沒為「他」帶來感慨。 「他」,還是神秘地、麻木地活在慕府之內,然而…… 慕家出了一個低首「英雄」的事,很快便傳遍整個慕龍鎮,甚至傳至鎮外。 大家都十分好奇,以慕龍將軍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神威,竟爾會出了一個喜歡低頭的義子,這真是不很光彩的一回事! 人們對於不很光彩的事,最有興趣談論,不出半月,英名與英雄這兩個名字,已在方圓百里之內,無人不識。 有些人更整日流連於慕府之外,欲一睹這怪孩子的廬山,可是,始中緣慳一面。 這亦難怪!縱是慕府內的人,也未必知道此子平素會在哪裡。 甚至慕龍。 慕龍在此子回來之初,也僅是見過他數面;每次見面,他不是向他大興問罪之師,便是對他嚴詞苛責;無他!皆因他討厭他這個——剋星!孤星! 無巧不成話!這孩子回來半個月後,慕家那十多頭惡犬竟然一同染上瘟熱死了,這十多頭惡犬,曾對英名敬而遠之,如今死於非命,更令人聯想與他有關! 低首孤星之名,益發不脛而走,街知巷聞! 有些時候,婢僕們偶爾在慕府內遠遠遇見他,已立即退避三舍,繞道而行;更有些膽小如鼠的婢女,曾遠遠眺見他的背影,便已害怕得呱呱大哭,恐怕自己將會命不久矣。 偌大的慕府,登時因為一個孩子,而陷於風聲鶴唳,杯弓蛇影,草木皆「驚」。 惟是,在風聲鶴唳之中,也有一些人並不害怕。 例如小瑜,她亦與慕夫人一樣認為,英名並不是孤星,一切刑克之事,皆與他無干。儘管小瑜的姊姊荻紅總是勸喻小瑜遠離英名,惟是,小瑜每次於府內遇見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對他多看兩眼,縱使他經常低首,她其實也看不見什麼。 至於慕龍的兒子應雄…… 自信的他,仍是自信的他;他並沒有刻意避開英名,也沒有刻意接近英名,可能他根本便不畏懼任何人、任何事,每次他遇上英名,他總是施施然的看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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