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仁 > 噩盡島 | 上頁 下頁


  「那我幫你訂回臺北的機票,行李會幫你寄回去。」沈商山掏出皮夾,拿了幾張千元鈔票給沈洛年,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說:「拿著坐計程車,手傷沒好別到處跑……也別和人打架。」

  都受傷了還打什麼?自己也很少打架,雖說確實曾幾次被抓去警局……沈洛年沒好氣地說:「知道了。」

  * * *

  上了計程車,司機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叔,他駕駛著車子,沿濱海公路往北,向機場行駛,一面隨口和沈洛年聊了幾句,但他很快就發現沈洛年不大想開口,漸漸也就不說話了。

  台東的人口本就不多,離市區越遠,車子也越少,整條筆直的道路上,常常看不到半台其他車輛,不過沈洛年卻也不覺沉悶,畢竟在台東的濱海道路上,隨時往外望都是一大片蔚藍大海,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一路往北,計程車剛駛上一座大橋,突然車身怪異地一陣扭動,正望著海面發呆的沈洛年一驚,忙抓著扶手穩住身子,正想發問間,司機已經有點慌張地開口說:「大……大概是爆胎。」

  只見他一面穩著把手,一面減速,在扭動中,把車子往旁邊靠,好不容易停在路旁,他正回頭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在半路上……」

  說到這兒,兩人臉色都變了,司機自然也說不下去,原來車子雖然停了,車體卻依然不斷地上下左右搖晃著……不是爆胎,是地震?

  沈洛年正有些不知所措,卻見司機已經打開車門往外跳,一面口中似乎還嚷著什麼不明意義的聲音。

  這種時候應該跑出車外嗎?沈洛年並不這麼想,但又覺得自己待在車裡也很奇怪,只好跟了出去。

  沈洛年跨出車門時,這才發現地震似乎已經停止,他走到司機身旁,順著對方目光往大海方向看去,只見本來大片蔚藍的海水,在遠處突然變成一片深藍,一直往外延伸。

  莫非蛙仙島真的火山爆發了?沈洛年望著海天之際,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次地震似乎不小,還好橋沒事。」司機大叔籲了一口氣這才說:「小弟上車吧,送你到機場後,我得趕回家看看。」

  「嗯。」沈洛年點了點頭,隨著司機轉身上車。

  到了機場後,因為不久前地震的騷亂,班機有稍微延誤,但畢竟飛機是在天上飛的東西,只要機場沒垮,影響倒是不大。不久之後,沈洛年順利搭上飛機,一路返回位於板橋的住家,安分地過著養傷生活。

  * * *

  過了一個多月,沈洛年手臂的傷已合口拆線,只留下一條肉丘般的傷痕,蛙仙島受傷昏迷時的夢,對他來說,不過是每當手臂傷痕發癢時,容易回想起的一段古怪回憶。

  至於叔叔沈商山,這一個多月並沒回來過,只撥過兩次電話,而沈洛年就讀的私立西地高中,在兩個星期前已經開學,他也恢復了規律的生活,每天準時地上下課,讀書、交作業、應付考試,就這麼一天度過一天,就如同千萬個高中生一樣,過著有點乏味的學生生活。

  這時已是放學時間,班上同學多已離開,坐在窗旁的沈洛年一個人留在教室,看著正繞操場跑步、身材健美的女壘隊隊員們發呆。

  「這位同學?……是沈……沈洛年對吧?」教室門口傳來一聲輕喚。

  沈洛年微微一怔,回過頭,有點訝異地說:「老師。」

  在教室門口出現的年輕男子名叫朱國庸,是這學校的英文老師,高一時教過沈洛年,他年紀很輕,和學生說起話來大多嘻嘻哈哈的沒什麼架子,和不少學生交情不錯,不過沈洛年向來少湊熱鬧,除了課堂上以外,倒沒怎麼和這老師接觸,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名字。

  「你怎麼還在學校?」朱國庸笑呵呵地走近,一面說:「準備和誰約會嗎?」

  「不,只是晚點走。」沈洛年搖搖頭,回頭望瞭望窗外,這才接著說:「有事嗎?」

  「沒事。」朱國庸說:「今天輪我值班守學校,要巡教室鎖門。」

  「喔?」沈洛年說:「可是打球的通常會打到天黑,有些人書包還放在教室。」

  「沒關係、沒關係。」朱國庸笑說:「反正整個晚上都沒事,多巡幾次也無所謂……沈洛年,你既然不是等人,為什麼還留在這邊?」

  這老師挺囉唆……沈洛年微微皺眉說:「晚點走,捷運比較少人。」

  「家裡不會擔心嗎?」朱國庸問。

  沈洛年看了朱國庸一眼說:「我家裡沒人,沒差。」

  「啊?」朱國庸微微一怔,似乎有點想問又不知該不該問。

  沈洛年倒也不避忌,接著說:「我爸媽都死了,和叔叔住在一起,他不常在家。」

  「原來是這樣。」朱國庸有點尷尬,想了想突然說:「這樣好了,到值班室坐坐如何?我們聊聊。」

  「不用。」沈洛年可不想聊,拿起書包說:「我回去了。」

  「喔?」朱國庸微微一愣,倒也不好多留,只好說:「路上小心。」

  「知道。」沈洛年一轉身就走了出去。

  一面往樓下走,沈洛年一面想,再待下去的話,說不定朱國庸開始嘗試開導自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自己可沒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就算敞開心房,他也找不到東西可以開導。

  自己父母雙亡的事,每個人知道後,都表現得有點謹慎,不敢對自己多提這件事,甚至談話的時候,也常常刻意地避免提到他們自己的父母,對這樣的關懷,雖然有時候挺方便,但其實沒什麼必要。

  很少人知道,對於父母過世的事情,別說已經過了四年,就算在當時,沈洛年也沒有特別難過,並不是父母對他不好,但不知為什麼,除了一開始有三分感傷、兩分失落之外,沈洛年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自己個性很奇怪嗎?沈洛年也不大清楚,雖說小說、漫畫、電視、電影中的人物,不管主角還是配角,不管是熱血白癡、善良廢物還是聰明混蛋,幾乎總認為每個人的內心都害怕寂寞……可是自己卻從沒感覺到寂寞……是自己特別奇怪嗎?還是只因為這些故事的作者本身害怕寂寞?

  走出大樓,沈洛年看看四面無人,他跨開腳步,三步兩步地快速奔跳過一片花台,穿入一幢校舍大樓後方,這兒只要一個轉折,就可以直通校門口,比其他路快很多,不過一般都不准學生往那兒走,因為那花臺上的草皮,已經被沈洛年這種學生踩得有點禿了。

  走入校舍後面的巷道,沈洛年繼續低頭想著剛剛的問題,也許故事裡的角色害怕寂寞,是因為若設定成不怕寂寞的人,根本就沒法寫出故事吧?這似乎有點道理,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幹!笑屁?」

  沈洛年一怔,抬起頭,這才發現剛轉過轉角,眼前居然站著三個學生……其中兩個正拉長了臉,斜眼瞪著自己,另外一個個頭矮小稍胖的學生,戴著眼鏡,畏畏縮縮地靠著牆壁,也正偷眼打量著自己。

  這就是傳說中的校園霸淩事件嗎?沈洛年聽是聽多了,還是第一次現場目睹,那被欺負的眼鏡矮胖子長得還真是標準啊,看起來就是很適合被欺負的樣子。看樣子,這三人都是三年級的,這麼說來,那被欺負的傢伙難道已經被欺負三年了?

  不過這時不是欣賞的時機,那人剛剛罵的似乎是自己,看來是誤會了,平常自己沒這麼早回家,沒想到這兒還有別人使用……

  別看沈洛年外表文弱,但真要幹架他也不在乎,不過對方人多,加上打完又累又痛,還是能免則免。沈洛年停下腳步,站直瞭望著兩人,面無表情地說:「我沒注意到這兒有人,剛剛是想別的事好笑。」

  那兩人上下看了看沈洛年,又彼此對望兩眼,其中一個倒三角臉瘦黃少年瞄著沈洛年說:「你是高二的?跑來這邊做什麼?」

  「這條路近。」沈洛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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