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龍乘風 > 岳小玉續 | 上頁 下頁
四六


  諸葛酒尊道:「別談這個,且說當日,葉上開忽然對太乙真人道:『真人,你說做和尚好,還是做道士好?』太乙真人下了一著亂七八糟的棋子,才道:『當然是做和尚好。』葉上開皺著眉頭,道:『好在哪裡?』太乙真人道:『做和尚是刮光腦袋的,頭上三千煩惱絲刮得一根不剩,正是,頂上輕飄飄的,既輕鬆又寫意。』葉上開道:『既然如此,你怎麼不做和尚?』太乙真人道:『在貧道沒有出家之前,頭頂上已穿了—個洞。』葉上開一怔,道:『此洞何以得之?』太乙真人道:『這個洞是給木魚撞穿的。』葉上開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太乙真人道:『那時候,貧道只有六歲,當時生性頑劣,經常跑進一間和尚寺裡偷東西吃,有一次給和尚發現了,這和尚就用木魚做為武器,敲穿了貧道的腦袋。』葉上開勃然變色,道:『用木魚敲穿一個六歲大的孩童,這還算是什麼出家人?』太乙真人道:『所以,自從那時候開始,貧道就不喜歡天下間所有的和尚了,到了十二歲那年,貧道出家,直至如今做了清壑觀觀主。』葉上開笑了笑道:『這道觀很好,恍似神仙境界一般。』太乙真人道:『只要心平氣和,又有何處不是神仙境界,人間樂土?』葉上開道:『但在下是個凡夫俗子,想心平氣和,只怕是萬難之事啦!』太乙真人微微一笑,道:『聽居士這麼說,真不是興了出家之想?』葉上開道:『已有此意。』太乙真人道:『是為了皇甫姑娘之死?』葉上開黯然道:『我不知道,只覺得活著和死了也是差不多的。』太乙真人道:『人活著,臭皮囊也活著,但臭皮囊化掉之後,人還是活著的,只不過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葉上開道:『在下也曾想過一死了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太乙真人道:『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在死神還沒有真正來臨之前,就把性命結束,那是愚人所為。』葉上開忽然說道:『在下已吃了真人三隻車。』太乙真人道:『貧道也已經吃了居士四隻相。』葉上開道:『卒也是車,士也是相,相也是象。』太乙真人道:『所以,贏棋也就等於輸棋,只不過別人來看,以為你是贏了棋而已。』葉上開點點頭,道:『所以,出家與不出家,都不要緊的,出家之前可以想想往日情景,出家之後也可以天天想,晚晚想。』太乙真人道:『你心中有什麼話說,全都說出來好了。』葉上開道:『有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太乙真人道:『你說哪一件?』葉上開道:『你可知道,我是怎樣認識皇甫嫣的?』太乙真人道:『貧道知道。』葉上開有點意外,訝然說道:『你真的知道?』太乙真人道:『當然知道,但不是現在已經知道,而是等一會才知道。』葉上開道:『這是什麼道理?』太乙真人道:『只要你現在說出來,貧道不是會知道了嗎?』葉上開點頭道:『亦是道理。』太乙真人道:『在這裡說說無妨,若在外面,這種道理不但不是道理,簡直可算是妖言惑眾。』葉上開道:『迂腐之人何其多也。』太乙真人道:『幸而你不是。』葉上開道:『真人也不是。』我聽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但我這個老叫化卻迂腐極了。』太乙真人立時搖頭,道:『諸葛居士此言差矣,你若是個迂腐之人,又怎有資格坐在這亭子之下跟咱們一起談話?』這幾句話若是別人說的,老叫化一定當他放屁,但出自太乙真人之口,卻又自是大不相同。

  接著,太乙真人和葉上開又胡亂地走了七八著棋子,唉!這兩大高手哪裡是在下棋了,簡直就是亂走可也,到了後來,索性連將帥也出了宮,甚至還一步一步走到楚河漢界,大家面對面的打個招呼,甚至馬行田,飛象過河都用盡了。

  也許,這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發洩,但老叫化道行不夠,實在無法可以領略個中滋味,只覺得這兩大高手的棋局,實在形同兒戲。

  到後來,將帥都不見了,棋盤上卻出現了兩個小小的圓洞。」

  霍百蒼一怔,道:「什麼圓洞?」

  諸葛酒尊道:「那是因為太乙真人的『將』和葉上開的『帥』忽然同時從圓洞裡跌了下去。」

  霍百蒼道:「我還是不懂,那棋盤到底是怎樣的?是不是木制的棋盤?」

  「非也。」諸葛酒尊搖搖頭,道:「那棋盤,其實也就是一張石桌。」

  「石桌上的棋盤?」

  「不錯。」

  「那石桌有多厚?」

  「超過半尺,不到一尺。」

  「石質如何?」

  「堅實無比。」

  「棋子呢?」

  「木棋而已。」

  霍百蒼不由深深地倒抽一口冷氣,道:「這兩大高手運用指勁,透過木棋直穿石桌?」

  諸葛酒尊緩緩地點頭道:「正是這樣,最難得的就是石桌雖然穿了兩個洞,但兩枚棋子都完全無損。」

  霍百蒼長歎一聲,道:「這等指力,這等收放自如的絕世神功,霍某就算苦練到一百歲,只怕也練不成功。」

  諸葛酒尊道:「霍莊主切莫因此意志消沉,須知像太乙真人與葉上開那樣的高手,江湖上實在寥寥無幾,無論是誰想跟這種絕世高手相比,都是多餘的煩惱。」

  霍百蒼道:「我明白,完全明白。」但語聲還是掩蓋不住心中的惆悵。

  只聽見諸葛酒尊接著又道:「兩顆棋子從棋盤上消失之後,這一個本已形同兒戲的棋局亦再也繼續不下去了,太乙真人和葉上開都在笑,而且都笑得很起勁,看來就像是兩個天真爛漫的孩童一般。但等到笑聲停止之後,葉上開卻又長長地歎了一聲,道:『嫣兒是個心腸很善良的女子,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正為一隻受了傷的野鴨包裹傷口。』太乙真人道:『當時你們在什麼地方?』葉上開回答道:『一剪林中。』太乙真人道:『是不是剪王莊西南兩裡外的那座一剪林?』葉上開大為訝異,道:『真人怎會連那樣偏僻的地方也知道?』太乙真人道:『剪王莊在江湖上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貧道卻和霍莊主有過數面之緣,而且年輕時曾經這莊院裡住過十幾天。』葉上開這才恍然道:『原來這樣。』」

  他直勾勾地望住諸葛酒尊,道:「太乙真人真的這麼說?」

  諸葛酒尊道:「如有半字虛言,老叫化不到一天立刻變成一條倒路屍無頭鬼了。」

  霍百蒼完全呆住了。

  諸葛酒尊望著他,說道:「有什麼不妥?」

  「沒有半點不妥。」霍百蒼的喉結在脖子間不住地上下滾動著,聲音聽來相當怪異,他道:「太乙真人所說的『霍老莊主』就是先父,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先父曾經不斷提及過一個游方道士,先父說:『這道士在咱們這裡住了十幾天,每天晚上都對我講一些話,有時候,他說得好像不知所謂,但等到自己晚上躺在床上,慢慢仔細回想之後,卻會發覺他言中有物,字字珠璣。』但老父始終不知道這個游方道士的真正來歷。」

  諸葛酒尊立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說道:「現在你可知道啦,當年那個游方道士,就是鼎鼎大名的太乙真人。」

  霍百蒼的臉色忽然變得很興奮。

  「是太乙真人,居然是太乙真人!」

  諸葛酒尊忙著又道:「後來,葉上開在亭子裡踱著方步,踱了很久才說道:『真人,你相信緣分這種事嗎?』太乙真人莞爾一笑,道:『只有白癡才不相信。』葉上開點點頭道:『在下也是這麼想,當年,我只不過是隨便地到處走走,想不到就在一剪林裡遇見了嫣兒。』

  太乙真人歎了口氣,道:『這就是緣分。』葉上開道:『當時,她正在悉心地為野鴨治療傷勢,冷不提防樹上有—條青竹蛇向她的脖子直撲過來,我不再遲疑,立刻摘下了一片樹葉,把那條青竹蛇兒的蛇頭切了下來。』像葉上開這樣的高手,隨隨便便一片樹葉落在他的手中,都可以變成鋒利無匹的利器,這一點是完全不必懷疑的。」

  霍百蒼聽得不住點頭,就像親眼目睹當時情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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