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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真是見鬼,我心裡嘀咕。遇上這個女人,一定是個劫數,我記得我大學時候可以為飯裡的沙子跟食堂大師傅從門裡揪打到門外,也算一個很直接的人。可是我每次遇見林瀾,都是一個心情,無聲無息的,很安靜。我承認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裡我一直覺得這個女人的存在困擾我很厲害,可惜每次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短信聽見她走路時候低低地哼著歌,我的一切的躁動不安也就煙消雲散。

  不管怎麼樣都好吧,只要這個女人還在我的生活裡……

  「你今天不值班吧?」

  「不。」我搖頭。

  「你不值班還不在宿舍裡睡個懶覺?」她掉頭向我走來,「我可累了大半天了。」

  她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也許是握得太用力了,她「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你幹什麼?」她瞪著握。

  「你要結婚了?」

  林瀾愣了一下,那一瞬間我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我要從她的眼睛裡面看出東西來,無論是陰謀暴露的不安還是淒淒慘慘的離別,無論是得意洋洋的炫耀還是走上不歸路的遺憾。

  可是林瀾都沒有。她的瞳子很深卻並不明亮,像是又一層霧把一切都蓋住了。她側頭避開了我的視線:「消息傳得那麼快,你都知道了?」

  「連說都不說?」

  「定得也很急唄,建南他老爹說他已經升到上校了,也31了,該結婚了。建南就帶著戒指來問我可以不可以。」林瀾說,「你別握著我,你手又硬又冷。」

  我不說話,也不鬆手。

  林瀾皺了皺眉毛,用另一隻手上來想把我的手掰開。我把她另外一隻手也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林瀾掙扎了一下,安靜下來。

  她忽然發作了,瞪著眼睛對我大喊:「我今年夏天就要結婚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啊?」

  「我沒有想要怎麼樣,我只是想問問,」我深深吸了口氣,「真的非要結婚麼?」

  這句話要是聽在別人耳朵裡一定以為我是瘋了,不過我已經說了我想說的一切。

  「你發神經。」林瀾說。

  「我只是想問問!」

  「你要問什麼?」林瀾冷笑,「你不是在乎我是不是結婚,只是在乎我跟誰結婚而已!」

  她這麼說的時候真的是憤怒了,眼睛瞪得那麼圓,像是一頭發怒的母豹子。

  「你說得對!」

  我已經不能示弱了,我那局骰子已經揭開了蓋子,不能再搖下去,現在剩下的只是橫下心看著結果。

  「你要我怎麼辦?我是女人!女人啊!你們男人找很多女朋友是風流倜儻,我們女人找很多男人就是淫賤下流了!我有個男朋友他很好,喜歡我要娶我,我也想嫁給他,你要我怎麼辦?」

  「很好?什麼叫很好?因為他是石家莊陸軍學院畢業的?因為他是戰鬥英雄?他還是中校?哦,不是,已經是上校了!」

  林瀾的臉忽然漲紅了,她的嘴唇哆嗦著,哆嗦著,最後她猛地掙脫了我的雙手推在我胸口上:「你去死吧!」

  我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眼前忽然發花,也許是太疲憊了,也許是心律不齊的老毛病又犯了。

  「壓DV還是我教你的……」我喃喃地說,感覺像是胸口裡所有的熱量被一下子抽走了,空曠冰涼。

  視野裡是雜亂無章的幾何線條,青紫色的一片。我聽見那些遙遠而又接近的聲音:林瀾,請你嫁給楊建南吧……請你嫁給楊建南吧……請你嫁給楊建南吧……我看了那個DV,我知道是林瀾壓制的,是楊建南拍的,林瀾把它壓制成了婚禮的紀念品。

  她真是笨,怎麼也記不住那些參數和流程,我只好一次一次地重複,怎麼切時間……調整參數……怎麼合併音軌……最後我說這樣吧,我告訴你步驟一步驟二步驟三,你無須知道每個參數是為什麼這樣調,你只需要一二三四五地做,於是林瀾學會了。

  我想她趴在她的工作臺上低聲念叨著步驟一,步驟二,步驟三……一段一段地切出那些DV的高潮段落,拼接起來,像是天南地北千千萬萬的人同聲說:

  林瀾,請你嫁給楊建南吧。

  我忽然想起陳凱歌的《致命誘惑》,那是他去好萊塢導演的一部並沒什麼名氣的小片,我在週三的半價檔坐在電影院裡看的。女主角愛上了英俊勇敢的登山運動員要離開她的同居男友,她回到租住的房子,男友——我記得是個庸碌的胖子——正翹著雙腿看球賽。女人下了決心說我要離開你,男人站起來瞪大了眼睛一付不敢相信的樣子。

  當他終於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他咆哮著發作了說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這個婊子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你欺騙了我,而所有的話在女人面前像是撞上了無形的牆壁。最後他喃喃的說,你為什麼要離開我,I bought you the sub way ticket every week end……

  I bought you the sub way ticket every week end,我幫你買了每週的地鐵票。

  是不是太小氣了一些?The sub way ticket, just the one-dollar sub way tic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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