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二七


  這世界被作為戰場而創造,註定要浸滿鮮血,無論多麼努力地守護它,終究都不能結束戰爭。

  山碧空想要揮袖對那些急欲建功或者復仇的年輕人說,「退去吧,你們在撲向死地。」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他知道此刻一切的言語都沒有用,當仇恨和鮮血蒙蔽了人們的眼睛,他們聽不進任何話。

  他低頭默默地看著自己腳下,圍繞著黃金蒼狼旗,腳印組成了完美的圖騰。他緩緩地呼吸,那個圖騰隱隱地一閃一滅,漸漸和他的呼吸節奏吻合。

  「附近沒有發現埋伏,」斥候回報到阿蘇勒面前,「但是朔北人的騎兵已經從後面追上來了!」

  阿蘇勒回過頭,剿殺後軍巴赫部的朔北騎兵大隊中的大部分已經放棄了包圍,戰馬全力賓士,馳援本陣。對方足有兩萬之眾,正當殺紅了眼,飛虎帳戰勝的機會不大。而被阻擋的青陽部前軍正在竭盡全力向著飛虎帳靠攏,左右鋒的鐵騎把一千個始終沒有出手的人包裹在中央,那是不花剌的一千人,他們在黑氅上覆蓋了一層灰白色的麻布,遠遠看去只是普通的新軍,他們沒有帶刀,卻帶了五萬支毒箭。

  他們距離遠處的白夜蒼狼旗還剩下三裡的距離,那裡只有三千匹白狼。

  「弓箭!」阿蘇勒喝令,「射殺那個人!我要斬斷黃金蒼狼旗!」

  巴魯巴紮帶著幾十個飛虎帳騎兵趨前,到距離山碧空只剩下一百步的地方,一齊張弓搭箭,他們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尤其是巴紮,在東陸的時候大柳營裡演武,每次射箭第一的紅花都落入他的囊中。

  遠處山碧空緩緩地抬眼,看了看那些獰亮的箭鏃。

  「射!」巴魯喝令。

  幾十枚羽箭同時離弦,飛虎帳騎兵們立刻收弓拔刀,預備衝鋒。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攢射下逃生,除非他是鐵鑄的。

  羽箭在空中拉出尖嘯聲,山碧空的手微微用力在黃金蒼狼旗上一震。一個如同波濤拍打礁石的聲音把羽箭的嘯聲整個壓了下去,飛虎帳的騎兵們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覺,在山碧空拍擊旗杆的瞬間,一片火焰色的光閃滅,一個呼吸般的波動以旗杆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傳播出去。

  他們的箭已經到了山碧空的面前,可是遇到了那個波動,瞬間化為灰燼。鋼鐵的箭鏃融化成鐵水,墜入雪地裡又凍裂成鐵渣,蒸發出嫋嫋的白氣。

  巴紮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一腳踢在身旁哥哥的腰間,把他踹下了戰馬,同時自己也仰身從馬鞍上翻了下去,接著撲到哥哥身上把他的頭用力壓到雪地裡。他聽見頭頂上如同颶風掃過,帶著盛夏般的熱浪,熱風裡像是帶著燒紅的刀,要把他的後腦剖開。

  這對兄弟驚恐地起身時,發覺那些和他們一起趨前的飛虎帳武士都默默地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如同雕塑,只是從腰腹到膝蓋完全焦黑了,馬也是一樣,脖子全黑了,那道熱風就像是在人和馬身上刷下了一道黑漆。隨即,焦黑的部分碎裂坍塌了,馬頭掉了下來,人的上半身也掉了下來,大潑大潑的血漿在他們周圍潑灑,像是一個個裝滿血的袋子裂開了,那些血都近乎沸騰,咕嘟嘟冒著氣泡,灑在雪地上,蒸汽升騰。

  遠在三百步外的本隊也同樣被熱風波及,阿蘇勒被那道熱浪迎面擊中,暫態無法呼吸,吸入的熱氣像是烙鐵一樣燙得他五內如焚。

  「焚風!」他聽說過這種秘術,秘術師們取了日光的精華把它用作殺敵的武器,但他沒有想到這種秘術的範圍可以到百步之外。

  山碧空舉起雙手,對著天空吟唱,沒有人能聽懂他在唱什麼。他腳下的圖騰中有光焰升騰,圍繞他盤旋,隨著他每一次呼吸更加幽長,那光焰高得越過了旗杆頂。

  「巴魯巴紮!回來!」阿蘇勒大喊,「隊形散開!所有人,準備弓箭!」

  飛虎帳的弓箭射程可以達到一百五十步,他們可以在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上從四面八方攢射山碧空,焚風殺傷的距離在一百步開外,而且秘術師施術有時間間隔,只要抓住空隙就可以射殺山碧空。

  飛虎帳的騎兵們在敵人不可思議的力量前戰慄不安,一時間沒有人回應阿蘇勒。

  「我帶人沖上去!」哈勒紮從馬鞍上摘下他的錐槍,「大那顏不要靠近!」

  「跟著我!殺了那個妖魔!」他沒有等阿蘇勒回答,大喊著拍馬,直沖出去,飛虎帳沖在最前的幾百名騎兵們一愣之後,追隨在這個勇士的馬後,散開成半月的陣型。

  巴魯和巴紮正匍匐在雪地裡往回爬,他們不敢直起身體抬起頭,以免被那殺人的熱風擊中。

  「燃燒吧,陽昊之井!」山碧空完成了他的冥想,對著撲進的半月之陣揮袖。

  巴魯和巴紮同時感覺到地面的震動,和焚風襲來的時候不同,攜著十倍的暴烈,雪塵沖天而起,晶瑩的雪中裹著熾烈的光焰,仿佛大地深處是一個封閉的熔爐,只有深井直達那裡,壓抑已久的火光直沖上天,筆直如劍。這樣吞吐火焰的深井在雪地上如同開花般綻現,每一次的火焰噴射像是一次呼吸,帶著雷霆般的巨響。

  一次吞吐在距離鐵氏兄弟僅僅兩丈的地方發生,氣浪飛卷,卷起的雪塊打在巴魯的背上,隔著鐵質甲胄,巴魯仍舊吐出了一口血。他拼命抓住弟弟,緊緊把他壓入雪層裡,用身體壓在上面。

  他們曾經自負勇力,但是在這股簡直能摧毀天地的偉力面前,他們就像雷雲中飛翔的兩隻鳥兒,聽著耳邊不斷的雷鳴,無法掙扎,不知何時就會死去。

  哈勒紮帶領的飛虎帳騎兵足有三成在陽昊之井發動的第一瞬間就被腳下騰起的火焰震碎之後焚燒,飛虎帳武士們防備著焚風,甩脫了馬鐙,僅以雙腿夾著馬腹賓士,以便隨時滾下馬鞍,但是當他們看見山碧空揮袖,立刻滾落馬鞍時,才發覺火焰從腳下襲來。戰馬們在它們無法理解的力量前驚慌失措,恐懼地哀鳴著,四處賓士。

  哈勒紮呆呆地站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騎兵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生生被火焰吞噬了,火焰湧出的一瞬間,他全身的皮膚開裂,鮮血迅速地氣化,下一瞬間,他就被火焰中的巨力炸開,身體的碎片四處濺落。哈勒紮是一個天驅,他在下唐軍中的老師曾經向他講述過這些黑衣教士的種種可怕,但當他真的看見,他還是驚呆了,那個吟唱著舞蹈著的山碧空仿佛握住了神的權柄,正無情地懲罰世人。山碧空的神色淡定,目光平靜,面對這一切的血腥,他仿佛沒有感覺到任何罪惡,只是忠誠地執行他的使命。

  「妖……魔!」哈勒紮咆哮,「妖魔!」

  山碧空沒有理會這個普通人的吼叫,他圍繞旗杆款款起舞。那是神臨之舞,曼妙而蒼勁,如同森林深處的古樹在月光下在風裡輕輕搖晃著新發的枝條。他呼喚著這片土地上最純淨最浩大的力量憑附在他的身體上,這個時侯他會短暫地超越凡人,化身為半神般的存在,此時他毋庸顧慮那些螻蟻之輩的憤怒。神的劍已經出鞘,接下來的只有屠殺。

  「大那顏,敵軍主力跟上來了!」斥候急報到阿蘇勒的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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