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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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呆住了,他聽見心底深處自己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羽然……」他默默地念著,聲音在心底深處那個空落落的天地裡回蕩。 真的不一樣麼?他從沒有覺察,也許其他人早已經發現了。 阿蘇勒低頭看向自己的酒杯中,忽地一仰脖子把酒幹了,他迎上比莫幹的視線,「哥哥要保護青陽麼?就像保護蘇瑪那樣。」 比莫幹沉重有力地點頭,「是!我要保護青陽!我娶了蘇瑪,才有了一顆當丈夫的心,知道一個男人該保護他的女人。北都城裡有幾千幾萬個我這樣的男人,我若是對狼主低頭,也許能保全我自己,卻要連累幾千幾萬個男人和他們的女人。你有一半的朔北血,我卻不想對你隱瞞,我不信朔北人,他們兇狠得就像是狼,不講什麼信義。貴族們都說朔北人這次來不過要一些牛羊、要一些人口、要一些牧場。可我不信,只要我們放下手裡的刀,朔北人就會沖進城來,殺我們的男人,強xx我們的女人。我跟九王滅過真顏部,我們開戰前給獅子王送信,說只要他放下武器舉族投降,我們一定施以寬仁。可是我們心裡早已經想好,獅子王不會投降,我們去的幾萬騎兵也都沒帶著什麼寬仁的心,我們是去殺人的,我們是些渴望見血的野獸。如今我們換到了真顏部的位置,朔北人就像我當年那樣,是來殺人的。我的選擇跟獅子王一樣,我不會放下刀,除非我死了。」 阿蘇勒也點頭,「我也聽說我的外公蒙勒火兒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英雄,草原上的英雄,總是要殺很多人的……」 「那麼,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比莫幹抓住阿蘇勒的肩膀,「阿蘇勒,告訴我,如果繼承大君之位的是你,你會怎麼辦?」 阿蘇勒心裡一涼。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哥哥的位置可以說是從他手裡搶去的,如果是在東陸,皇帝這樣問自己的兄弟,那些親王只怕要嚇得屁滾尿流地磕頭謝罪了。 猶豫一閃而過,他來這裡不是要遮遮掩掩的。 「如果我是哥哥,我也不會放下刀向朔北人屈服!」他看著哥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比莫幹看著他的眼睛,許久,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你這麼說,我本該高興,可我卻沒法高興起來。」比莫幹歎了一口氣,「剛才我們議事的場面你都看見了。幾個大家族為首,北都城的貴族裡一多半人都覺得我們該和狼主和談,無論花多大的代價,給牛羊,給人口,就算把北都城也讓給朔北部,好歹留下一條退路給青陽部。這一仗沒有打之前,我們只知道朔北部勢大,還不知道白狼團真正的厲害,想要和談的人總有些猶豫。現在不同了,木黎敗了,巴赫重傷,連九王的虎豹騎都被蒙勒火兒埋伏了,北都城裡還有什麼人有膽量和朔北部開戰?就算我堅持開戰,誰能領兵?」 阿蘇勒整理自己的衣袖,站了起來。比莫幹不知他要做什麼,吃驚地抬頭看他。 「哥哥,我十八歲了。我如果在北都城長大,十六歲的時候應該過燒羔節,痛快地喝一夜的酒,從此就算是大人了。我在東陸十年,學了十年的刀術,也學了十年的軍事……我不再是你眼裡那個小弟弟了,阿蘇勒·帕蘇爾現在是個可以為你出征的男人了。」阿蘇勒單膝跪在比莫乾麵前,「哥哥,你會相信我這個小時侯沒什麼用的弟弟麼?」 比莫幹看著阿蘇勒,仿佛看一個陌生人,他竭力想從阿蘇勒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但是他看到的只是鐵一樣的堅硬。 他忽地一把抓住阿蘇勒的手腕,聲音微微顫抖,「阿蘇勒,你這麼說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可這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木黎做不到的事,北都城裡還有誰能做到?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不想看著自己的小弟弟走木黎的路!」 「哥哥,不是我自負,如果巴赫將軍不受傷,如果木黎將軍還在,我只求跟在他們的馬後去為哥哥打仗。」阿蘇勒平靜地說,「但現在不是這樣,現在我們得有一個人站出來。我今天來找哥哥,是我昨天想了一夜,我已經有了把握,我要一萬個騎兵,還有全部的鬼弓,就足夠了,我可以打敗朔北部!」 「一萬個騎兵和全部鬼弓,」比莫幹神情肅然,「阿蘇勒你明白你在要的是什麼麼?你要的東西絕不少。如果損失掉了,青陽將再也難以翻身。」 「我不能保證取勝,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準。但我明日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演示我的戰術,說服他們所有人。至於一萬騎兵和全部鬼弓,我願意用我的命來交換,雖然我的命不夠做什麼,但是如果我失敗,我不會逃回來!」阿蘇勒深深吸了一口氣,「阿蘇勒·帕蘇爾也是草原人的子孫,把尊嚴看得比一切都更重要!」 比莫幹仰起頭,深深地呼吸,用力攥拳。他低下頭髮出一聲短促有力的低喝,雙拳捶地。 「夠了!」他猛地抬起頭,「我要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我跟那些將軍和貴族磨了那麼久,就希望聽到這樣一句話!夠了!他們都可以閉嘴了!我的小弟弟已經說出來了!」 「班紮烈!」他對著金帳外大喝。 班紮烈應聲入帳,比莫幹從懷裡摸出一根兩指寬的黃金令符,上面鐫刻著華美的飛虎紋。他把令符拋給班紮烈,班紮烈楞了一下,用力點頭,轉身出帳。 「哥哥?」阿蘇勒不解地問。 比莫幹舉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說,「聽。」 阿蘇勒和比莫幹一起閉上眼睛,聽著外面的風聲。阿蘇勒忽地瞪大了眼睛,風聲裡激昂的馬嘶突出,鐵蹄聲風暴般襲來,那是上千匹戰馬一齊賓士才會有的聲音,地面微微震動,火燭都搖晃起來。他猛地起身,按住腰間刀柄,敢在大君金帳附近鞭馬賓士的人極少,這樣大隊騎兵忽然到來,唯一的可能是作亂。 「跟我來!」比莫幹拉著他出帳。 金帳的簾子揭開,阿蘇勒驚得退了半步。外面雪塵揚起到一人高,數千匹駿馬正高舉火把,圍繞金帳賓士,每個騎兵都罩著赤紅色的大氅,鐵刀鐵甲,甲胄上反射著懾人的寒光。比莫幹緊緊抓著阿蘇勒的手腕,站在金帳前,拔劍指天。數千騎兵一起拔出佩刀在頭頂旋轉,放聲高呼。 比莫幹看著阿蘇勒,眼裡滿是驕傲,「他們有一萬人,每人都有兩匹好馬,一件東陸匠人打造的上好鎧甲,一口折鐵刀。」 「這是哥哥練的兵?」阿蘇勒明白過來。 「不錯,這一萬騎兵,是我當王子的時候練的,我在他們身上花了十幾年的心血,十幾年裡總是咬牙切齒地想要用這支軍隊要了旭達汗和那些大汗王的命。」比莫幹搖頭,「可是我殺死大汗王們的時候才發現這些人也老了……根本無須一萬個武士,看見我提著刀走進帳篷,他們就嚇得跪在地上求饒了。想來有點可笑,我十幾年的心血得到的是一支沒用的軍隊……」 阿蘇勒忽然想起了什麼,「哥哥……台納勒河那一戰,這些騎兵沒有出戰……」 「是啊,」比莫幹低低地歎了口氣,「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足夠的膽氣去斥責那些擁兵自重的大貴族……」 他拍了拍阿蘇勒的肩膀,「你已經猜出來了,猜得沒錯,那些人想保留自己的實力,我也想……我對於木黎能否打勝那場仗沒有把握,我是青陽大君,我可以賭上自己的命,但我不敢賭蘇瑪的命,如果我沒有了這一萬人,我這個新即位的大君在北都城裡就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如果我死在台納勒河邊,那些人會把蘇瑪捆起來獻出去作為求和的條件。所以我只帶了一百人,剩下的人如果得到我戰死的消息,就會保護蘇瑪從南門撤退。」 他無聲地笑了一笑,沉默了一會兒,「阿蘇勒,你可以嘲笑我。」 阿蘇勒看著他,搖了搖頭,「誰能嘲笑誰呢?誰沒有懦弱的時候?誰沒有懦弱的理由?」 「阿蘇勒,現在你的麾下有一萬個騎馬的男人了!你還會有一千名聽你指揮的鬼弓,這是我所有的一切了。」比莫幹解下自己的佩劍遞了過去,「這是阿爸用過的劍,木黎也用過,拿著!也拿著你哥哥的命和蘇瑪的命!」 阿蘇勒伸手抓過那柄重劍,毫不猶豫,隨即單膝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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