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九一


  誇父武士不得不回身防禦,他一腳踢開木黎,用劍刃蕩開了那柄長刀,覺得手腕一震。對方那名武士落地,立刻俯下身體,仿佛跪拜。誇父武士還沒有明白這個動作的目的時,已經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機。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後跳躍,以誇父的身高和步長,他一次全力後躍就略過了近乎一丈的距離。也正是這一丈距離救了他的命,在他後躍的一瞬間。足長五尺的青色刀光飛揚而起,仿佛空氣中揚起的一幅青絹,刀上的寒氣森嚴刺骨。

  誇父武士喘息而敬畏地看著他的敵人,他現在不得不正視這個身高只有他一半的蠻族人類了。那樣縝密的武術中殺機四步,青陽武士在落地的瞬間已經進入了下一次進攻的準備,他那個似乎是跪拜的動作是為了積蓄力量發起破空的殺手刀,兩次進攻中間不容髮。

  「桑都魯哈音。」他以雙盾護在自己的胸前,低聲報上了名字。

  他略略有些驚訝,因為他發覺他的對手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身小牛皮甲,外罩白色的大袖,烏黑的頭髮在頭頂紮成辮子,是地道的蠻族裝束,神氣卻仿佛東陸纖秀的貴族少年。年輕人清澈的眼睛裡隱隱流露出怒氣,他繃緊嘴唇,右手森嚴妖異的長刀虛揮一記,五尺長的刀刃完全阻止了桑都魯哈音再次突襲木黎的道路。

  年輕人的背後,木黎虛弱地倒在雪地裡,木黎的雙瞳望向天空中,仿佛一具屍體。

  一騎黑色的駿馬從朔北武士們後面走出,馬背上的老人一身黑色的大氅,風帽垂下來遮擋了他的面容:青陽部,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

  你知道我的名字?阿蘇勒心裡一顫。

  「因為你曾在戰場上和雷碧城宿命般的相遇,雷碧城告訴我他遇見了一個少年,天驅的神器『刀中影月』在他的手中復活了,我們曾以為在幽長吉之後,不會有人再能喚醒這柄邪刀。」

  「辰月。」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阿蘇勒強行克制住戰慄。恐懼仿佛一個水泡從他心底極深處幽幽地浮起。任何一個曾經目睹殤陽關慘狀的人,再次聽到辰月的名字,都仿佛被毒蛇纏繞。老人的裝束和雷碧城一模一樣,辰月的使者總是用黑色的長袍籠罩自己,像是來自死人之國的使者,他們步履所到之處,戰火燃燒。阿蘇勒預感到這場戰爭背後隱藏著更可怖的東西,辰月教徒出現在朔北部的軍隊裡,這是危險之極的兆頭。

  「山碧空追隨諸神的腳步,已經七十年了。」

  「那麼,我們是敵人了!」阿蘇勒微微俯身,他亮出了拇指上的鷹徽,「鐵甲,依然在!」

  最後一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他把長弓交到左手,反手持刀,全力蹬地,向著山碧空發起了衝鋒!山碧空沒有機會冥想,他在呼吸間足以令天地色變,可他甚至沒有時間做一次悠長的呼吸,阿蘇勒的進逼如同一隻大雕在半空中轉折向著獵物俯衝而去,他發動的瞬間,山碧空已經感覺到眉心中間有一道滲入骨骼深處的寒氣,仿佛是那柄邪刀的刀鋒緊貼他的皮膚。

  桑都魯哈音在幾乎同一刻發動,向著右邊平行移過五尺,完美地阻擋在阿蘇勒和山碧空之間。他雙手在面前交握,小臂上兩面銅盾架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阿蘇勒側轉身體,右手按住影月的刀柄,借著前沖和轉身的兩重力量,影月全力斬擊在銅盾的中央。

  息衍的「逆手鷺行雙合斬」!

  金屬撞擊的巨響讓雙方都感覺到牙齒酸痛,誇父巨大的力量在此時占盡了優勢,桑都魯哈音的身體只是稍稍後挫,仿佛一張巨弓微微彎曲,就抵消了阿蘇勒的全力揮斬。影月的刀刃沒入銅盾中兩分,但是銅的韌性令盾牌在巨響中保持原狀沒有崩碎。

  阿蘇勒左手撤離刀柄,按在影月的到背上,用盡全力恢復了身體的平衡。

  桑都魯哈音深深吸氣,擋住對方的衝鋒,下一輪的進攻就輪到他了。他還有餘力未發,他占盡了優勢。就在這個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無法繼續,被一股陰寒的力量截斷了!仿佛虛空中一柄看不見的刀從正面切斬在他的喉嚨間,刀上帶著足以凍裂人的骨頭的徹寒。

  「不可能!」他心裡大吼。

  他已經擋住了阿蘇勒的斬擊,他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銅盾封住了那柄妖異的五尺長刀,可他從眉心到胸臆間都有劇烈的痛楚,讓他不能不相信自己是被那一刀完全地斬中了。

  影月在阿蘇勒的左手按上刀背的瞬間發生了變化,阿蘇勒以手抓住了刀身,刀刃割破他的手指,鮮血滲入了刀身的金屬花紋裡。那片本已光如滿月的刀再度發生變化,那些隱沒在金屬表層下的暗紋亮了起來,鐵青色的光芒急速地暴漲和消退著,仿佛那柄刀在急促地呼吸。阿蘇勒在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情況下平衡身體,再次發力,他在靜止中發力,力量卻不亞於剛才攜著衝鋒之勢的雷霆一擊。

  東陸刀術,息衍的「切玉勁」,影月的刀鋒再次沒入銅盾兩分。

  桑都魯哈音看著那柄邪刀上一閃一閃的光芒,呼吸不由自主地也跟上那光芒閃滅的節奏。他明知那是個錯覺,卻不能抗拒,他身體上的疼痛真實可怖,他覺得鮮血已經在順著喉管灌入他的胸膛,他的喉嚨已經裂開了,那身體裡的裂痕還在延伸,他隨時會被隔著盾牌透過來的刀寒徹底吞噬。但他不能讓開,他壓住呼吸,強迫肌肉收縮,以全身的力量要把阿蘇勒推出去。

  山碧空瞬間完成了一次冥想,平和純淨的力量注入桑都魯哈音的身體,和他的靈魂發生了一次共鳴。桑都魯哈音覺得仿佛有另外一個人在他的身體裡低沉悠長地呼吸了一次,這個呼吸中他的全部力量回復了,那股陰寒的刀勁被強行推出了他的身體。

  這是反擊的機會!他的雙手緊握,發動了銅盾的機括。銅盾光滑的表面上,忽然有鱗片狀的東西彈出,構成一層荊棘,鎖住了刀身。同時桑都魯哈音全身發力。凶蠻地前沖,憑著他龐大的身體和足以扳倒一頭六角犛牛的巨力,阿蘇勒這樣的對手會立刻被壓倒,放佛大潮卷走沙灘上的貝殼。

  阿蘇勒沒有預料到這樣的變化,他感覺到刀柄忽然變得像塊紅熱的鐵。力量的角逐中他完全不是桑都魯哈音的對手,他連退了五步,後退之勢無法遏制。他雙手擰轉刀柄,影月鋒銳的刀鋒絞碎了盾上的銅麟,阿蘇勒終於解脫開來,拖刀閃在一旁。桑都魯哈音收住力量,轉身面對阿蘇勒,舉起雙手劍刃,踏上一步。

  「影月是一柄魂印之器,應主人的血召,刀中所寄宿的靈魂會侵入你的意識。」山碧空低聲說,「但你是一個誇父,你強壯的身體足以抵抗那些冤魂的侵蝕,我已把創生之力賦予你,從現在開始你不必畏懼他的武器。」

  桑都魯哈音再進一步,發出雷霆般的咆哮,雙手交握,雙盾上的銅劍架成十字。阿蘇勒看見那個沉重的十字如山一樣砸向自己的頭頂,沒有把握影月可以架住這樣的一擊,只能仰身閃避。桑都魯哈音雙手拳落空,砸在地面上,雙銅劍一齊沒入雪地中。他的雙劍仿佛灼熱的炭一樣,瞬間融化了冰雪,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

  阿蘇勒抓住木黎的衣領,橫刀防禦,緩緩後退。

  桑都魯哈音雙臂緩緩展開,他以虔誠的目光看向天空,雙劍刃上忽然泛起了火紅的顏色。他開始旋轉,劍刃上的火紅色越來越耀眼,就像河絡熔爐中的鐵水,溫度不斷上升。他旋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漸漸的,阿蘇勒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形,桑都魯哈音劍刃帶著淒厲的呼嘯,整個人如巨大的陀螺那樣向著阿蘇勒推去。他所到的地方,冰雪融化,蒸汽升騰,朔北武士們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如同見到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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