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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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他沖到窗邊把頭探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風,他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自己的心裡堵住了,異常的難受。 隔著一堵牆,宅子外的街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人「鐺鐺」地敲著梆子。這是極罕見的事情,姬野是軍官,知道只有十萬火急的情況下才會派出快馬全城傳遞消息。他從牆上那個一直沒有修補的豁口翻了出去,看見一個軍士正立馬在牆邊張貼告示,他湊上去看了一眼,渾身的血都涼了。 很長的告示中他只看清楚了一句: 「金帳國質子呂歸塵,明晨斬決!」 第五節 城西酒肆。 這麼深的夜,酒客都已經散去了,只剩角落裡的一張桌上還有兩個客人對飲,掌櫃卻已經困得趴在酒罈上睡著了。外面馬蹄聲急促,風雷般卷來,毫不停留,越去越遠。兩個客人中的一個起身站到窗邊,把窗戶拉開一條縫隙,偷眼看出去。 「回來!」守在桌邊的客人壓低了聲音。 「他們是在找我們!哥哥,他們一定是在滿城搜捕我們!」窗邊的客人聲音低而急切。 「巴紮!」 鐵葉只得坐回了桌邊,面對著石頭般沉靜的哥哥。鐵顏穩穩地端起一杯酒喝了下去,手上沒有一絲的顫抖。鐵葉死死盯著哥哥,卻只看到一張繃緊的臉。 「宮裡傳了宵禁令。滿城快馬,是張貼明日處斬世子的告示。你也在下唐的軍營裡磨練了那麼多年,怎麼還是不懂東陸人的規矩?遇見變故,就慌得像是被刨了窩的麅子,大君要我們保護世子來南淮,不是要你來出醜的!」鐵顏低低地呵斥弟弟,「不過他們也確實會搜捕我們,只是他們會派人去大柳營,而不是這裡。」 「現在我們怎麼辦?世子就要處斬,北都一點消息都沒有過來,大君真的過世了麼?」 「小聲!」鐵顏瞥了一眼掌櫃,「你想把人都吵醒麼?」 鐵葉也跟著他看向掌櫃,狠狠地握住刀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 「廢物!你的刀是殺這種人的麼?」鐵顏一掌扇在弟弟的臉上,「現在你聽我的!立刻去城東那個宅子,把弘吉剌帶走!你藏在城門附近,什麼都不要做,等到天亮。處斬世子時很多人會去圍觀,場面會非常混亂,守城的軍隊會被調去戒備,那時候就是你的機會,憑你的本事突出城門不是問題。」 鐵葉愣了一下:「怎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弘吉剌只有三歲!他還沒有見過家鄉的草原!你要帶著他回去!」 「弘吉剌是哥哥你的兒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要我走,要自己留下來去救世子,」鐵葉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我不走!我不要像個懦夫那樣回北都,一生一世都抬不起頭來!」 「愚蠢!」鐵顏的臉色變了。 「哥哥是世子的伴當,我也是世子的伴當。我們做伴當的,就是跟著主子去上陣殺敵的,哥哥要當英雄,卻讓我當懦夫,我要是答應了,我才是愚蠢!」鐵葉惡狠狠地瞪著哥哥,仰頭把滿滿一杯白酒灌了下去。 「可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就知道我是世子的伴當,我們是兄弟!輪到要死了,我們蠻族的男人,沒有縮頭的!」鐵葉的酒量小,眼睛已經紅了。 鐵顏死死地盯著弟弟的眼睛,鐵葉卻沒有絲毫的退讓,也狠狠地瞪回去。 鐵顏終於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巴紮,我說你蠢,你不信,可是你懂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大君挑了我們做世子的伴當麼?」 鐵葉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鐵顏搖了搖頭:「因為世子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支撐他當上新的大君!大君是明白這件事的,他喜歡世子,可是治不好世子的病。你以為大君說世子會成為長生王,就真的是想要立他麼?青陽怎麼可能立一個隨時要死的大君?但是大君要世子一生一世都不受傷害,所以必須給他找最得力的伴當。這個好比大君娶了巢氏的大閼氏,而欽達翰王是不可能放棄巢氏的,巢氏是我們青陽除了帕蘇爾家外最大的家族,所以大君能夠繼承北都!大君自始至終都知道他唯一能立的兒子就是大王子比莫幹,而父親是長子窩棚的人,把我們派給世子當伴當,我們莫速爾家就只有一生一世地守護著世子。大君是在下棋啊,我們,就是要保護世子一生的棋子!」 鐵葉的臉色驟然變得灰暗,他的嘴唇哆嗦了兩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可是出了這事,誰都沒有估計到,」鐵顏深深吸了口氣,「無論大君怎麼想的,我們都已經是世子的伴當了。我們鐵氏就是要保護世子!我去,我知道我也救不了世子,可是我不死,鐵氏的名聲就不能保全!你去,你只是跟我一起死!又有什麼用?」 鐵葉呆呆的像是一尊雕塑,隔了許久,他惡狠狠地舉起整個酒壺,仰頭灌了下去。 他站了起來:「我不管了!我不管什麼世子!我也不管什麼大君!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我扔下你走,我一生都會內疚!不就是死麼?巴紮不怕死!」 他酒勁泛起來,猛地扯開衣襟拍著赤裸的胸口:「一刀從這裡砍進去,挖了我的心出來,也就是那麼簡單!哥哥去的地方,就是巴紮去的地方!」 鐵顏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弟弟,鐵葉也低頭看他,鐵葉的眼睛更紅了,漸漸地濕潤起來。 「巴紮……」鐵顏低下頭,搖了搖,「你長大了……你長大了!」 他給弟弟倒上了酒,舉起自己的杯子:「那好,我們莫速爾家的男人,從來沒有怕過什麼,當然也不怕死!」 「不怕死!」鐵葉又是一仰脖子,把滿杯的白酒灌了下去。 就在他仰脖子的瞬間,鐵顏忽然動了。他魁梧的身軀變得格外的輕巧,一閃到了弟弟的身後,以臂彎卡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你……」鐵葉想說話,卻只是吐出一口酒來。 鐵顏的神色還是冷冰冰的,像塊石頭。他低低地呵斥:「你的父親只有兩個兒子,都死了,他怎麼辦?你這個廢物!」 「哥哥!」 鐵顏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沉重有力的一掌劈在他的後腦上。鐵葉的身子顫了顫,無力地趴在桌上。 鐵顏最後看了弟弟一眼,拾起桌上的長刀配在了腰間,以風帽遮住了面目,走向酒肆門口。推開酒肆的門,微涼的夜風卷了進來。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睜開,心裡猛地一驚。門口站著一個人,魁梧的軀幹像堵牆那樣堵住了他的去路。鐵顏知道這麼近的距離根本無從拔刀,他不假思索地沖前一步,撞進了對方的胸口,巧妙地擰住了他的胳膊。這是蠻族通行的摔角,鐵顏仗著這一招打敗了大柳營無數的東陸武士,只有真正在草原上摔打過的人才知道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擰一摔中蘊含著何等精妙的變化。 可這一次鐵顏完全地失敗了,對方狠狠地一圈,反而把他圈進了懷裡,而後一扯他的雙臂。鐵顏失去了力量,覺得天旋地轉。對方竟然把他舉過了頭頂! 「小子!敢挑戰我了麼?」對方輕蔑地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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