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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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要鯡魚,」羽然回頭看著一聲不吭的姬野,「臉拉得那麼長,我只晚了一會兒啊。」 「我沒事,你幹什麼去了?」姬野努力想裝得漫不經心一些。 「和阿蘇勒去鳳凰池那邊逛街,我跟你說了的啊,你自己又說不去。」 「我不想去。」姬野知道自己是在賭氣,可是心裡還是隱隱地動了一下,澀澀的有點難受。 「小氣!」羽然狠狠地皺著鼻頭,沖他吐了吐舌頭。 「我才不是!」姬野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他心裡打鼓,不知道這些天曬黑了,能不能把血色壓下去。 「你就是小氣,你就是小氣,你就是小氣!」羽然一疊聲地說,「阿蘇勒的父親去世了啊,這幾個月,他心裡一直都很難過的!我不陪他,你陪他麼?他才不像你這個樣子,有一點事情就掛在臉上,好像大家都欠你錢的樣子,他就跟我說了一次,可我知道他心裡一直很難過的!」 姬野終於不出聲了。掌櫃端了鯡魚上來,看著氣鼓鼓的女孩和一聲不吭的男孩。 羽然狠狠地瞪了姬野一眼,拿起一條竹簽穿好的鯡魚放在他面前的盤子裡,伸手過去在他鼻子上用力掐了一下。姬野沒有防備,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他不敢回掐,只好低頭下去吃魚。 冷風灌了進來,掌櫃上去關了窗子。 窗子關上了,呂歸塵再也聽不見什麼。 他站在巷子裡,背靠著牆,裡面是他最好的朋友和註定要毀掉他一生安寧的女孩。 他想如果他不認識羽然就好了,最好也不認識姬野。這樣他是南淮城裡的一個小蠻子,他穿著蠻族式樣的大袖,胸前驕傲地配著他的小佩刀,雖然人人都看不上他。他雖然也會在秋風來的時候看著從北方來的大雁,想著他的父親、母親、蘇瑪和大合薩,不由得傷心,可是他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這種難受是淤積在他心裡的,讓他很想大口地呼吸,把一切都呼出去。可是沒有用,他的心裡被粘稠的難受填滿了,沒有一點兒空隙。 如果真的沒有了羽然和姬野,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他想不明白,真的很累了,他靠著牆慢慢地坐了下去,坐在空無一人的角落裡。 秋風掃過街面,他覺得這風是草原上來的,帶來了熟悉的味道。 第九節 八月初二。 竹橋下的溪水嘩嘩作響,打在礁石上,卷起白色的水沫。 「塵少主這邊請。」百里煜親自在橋頭引路。 呂歸塵鞠躬回禮,跟著他走上小道。兩個人在花樹夾道中時而過橋,時而上下臺階。這片花園貼著山壁營建,並不很大,可是工匠刻意雕琢,每轉過一道彎景色都有變化。從懸空的竹橋越過山溪,他們已經上到半山的高度,遠望出去人工栽培的花木顏色層層疊疊,嫣紅壓住了黛綠,而後粉紫又取代了嫣紅。半山以下都是竹林,山頂卻是高挺的金絲楠木。 「在天晴的時候,這裡可以眺望到鳳凰池。」百里煜指點著遠處。 他又指著高處林木中的一角屋舍:「我們下唐的幾座宮殿中,這座楠宮很是特別,雖然遠在城外,可最別致,景色也好。我小的時候不想住東宮,吵著要住楠宮,父親斥責我說堂堂的儲君,卻因為貪戀景色而不住東宮,我還因此生了很久的氣。楠宮是我母親生前的別館,母親去世後,父親就讓阿繯住了。」 他笑了笑:「以後也許就是塵少主的居所了,若是可以,塵少主就為我留一間讀書的房子,我們還可以繼續做鄰居。」 「煜少主說笑話了。」呂歸塵退一步行禮。 隱約的樂聲從高處飄了下來,細聽是笙簫合鳴的宮調,端莊雅正。 「到了到了。」百里煜挽住呂歸塵的胳膊,「還有一件事要囑咐塵少主。就是這次見面,一定要做出偶然相逢的樣子,看見阿繯她們只說過去借一杯清水喝就好了。」 「為什麼是這樣?」 「這些也都是帝都公卿的舊習。貴族之間結親,男女雙方要相一相,看彼此是否中意。可是仕女平常不太出門,就算醜陋不堪也沒人知道,如果男方看了反悔,就跌了兩家公卿的面子。所以相親都不安排在府邸裡,多半是裝作偶遇,說是借水喝,其實還是看人,如果實在看不中,也好推脫。帝都那邊每年踏青節和『霜華菊賞』兩季,是待嫁仕女紛紛出行的時候,平民就擠在街兩邊圍觀,也是很好玩的。」百里煜說到這裡,不禁笑了,「不過你放心,我這個妹妹容貌絕似我母親,我擔保你看了不會失望。」 「承煜少主教誨了。」呂歸塵恭恭敬敬地鞠躬。 百里煜挽著他走出林間的夾道,眼前忽然就開闊了,是一片巨大的竹蔭。竹林密密匝匝地擋住了陽光,地上只有星星點點的光影隨風晃來晃去。這個季節正趕上竹子落葉,一片片梭形的葉子飄落,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竹蔭中間是那條山溪橫穿而過,對面的小坡上立著一架繪有金色菊花的絲織屏風,後面有人影,屏風邊則露出一角錦繡宮衣。 百里煜微微點頭,帶著呂歸塵涉水而過,直到屏風前十步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禮:「出遊的路人不知道能否借一杯清水解渴?」 笙簫聲停下,屏風後走出了一個高髻宮妝的少女,捧著一個盤子,引呂歸塵和百里煜到屏風外的席子上坐下,奉上清水,水中飄著茉莉花瓣。少女低頭退了回去。 「茫茫遠道,涉水相逢。杯水既解飲,願得複相見。」百里煜飲了一口水,引用古風輕唱,「謝主人的款待,不知道主人能否出來一見?」 屏風後面靜悄悄的。 百里煜皺了皺眉頭:「主人能否出來一見?」 這一次屏風後面有了響動,卻像是揪打的聲音,忽然間又有「嘶啦」一聲布帛裂開的聲音,之後重歸寂靜。 「阿繯!阿繯!」百里煜驚訝地站了起來,「出了什麼事?」 一會兒,剛才那個奉水的少女出來,戰戰兢兢地跪下:「煜少主,公主說……公主說……」 「阿繯說什麼?」 「公主說要自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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