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一四


  「這不是藉口,」翼天瞻的聲音硬得像是鐵石,「我離開斯達克城邦的時候折斷了我的弓,我現在只是一名天驅,不是鶴雪,更不是你口中的殿下。天武者並不是什麼生來的英雄,他只是一個人,即使他還翱翔在寧州的天空上,他也沒有能力撲滅蔓延整個森林的大火。」

  「不,古莫殿下,你有機會拯救我們的森林。只有你有這個能力。」翼罕抓著桌子的邊沿,身體前傾,死死盯著翼天瞻的雙眼,「只有你!」

  翼天瞻看著他。

  「我看見了公主殿下,我認得出她!她血管裡流著最純淨的羽皇之血。如果她……」

  翼天瞻海藍色的瞳孔猛地收縮,目羽箭一樣銳利:「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她捲進你們的戰爭裡!」

  「這不是我們的戰爭,這是整個羽族的戰爭!蠻族還在勾戈大山外面覬覦著我們的土地,而我們的人在互相屠殺,任何一個羽人都應該去拯救我們的森林!她是羽氏的公主,最後一點純淨的血脈!羽皇死了!他沒有繼承人!沒有其他人能夠站出來代表羽氏!殿下,你明白不明白?」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如果我不答應呢?」

  「我如今是鶴雪的叛徒。大部分的鶴雪已經向維塔斯殿下倒戈,據我所知,他派出的殺手正接近南淮城。他們的斥候已經發現了你們的蹤跡。這樣的生活還能繼續多久?」翼罕深深吸了口氣,「我對自己有信心,有信心說服你,我相信你還是天武者!你為了天驅的復興可以作戰那麼多年,那你也不會忘記故國的人們還在期待翼氏和羽氏的再次聯手,去拯救戰火中的森林!」

  「你對我太有信心了!」翼天瞻冷笑。

  「古莫殿下,你不能太自私。我知道公主的奶奶是誰,我也知道她對你而言的意義,可是古莫殿下,她是整個羽族的公主,不是您寵愛的孫女。我們需要有人挺身而出,雖然挺身而出的人也要付出沉重的代價。」翼罕搖頭,「我來到這裡,也付出了很多的東西……」

  翼罕取回了他的弓和匕首:「很多……再也無法找回來……」

  「她還是我們所知的最後一個姬武神,」他出門之前轉回頭來,「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為什麼又要把關於泰格裡斯之舞的一切教給她呢?」

  「公子喜歡這個玉鼎麼?六百八十枚金銖,以這個玉材,不算貴了。」玉工是個鬚髮花白的老人,拿一隻撣子掃著玉鼎上的浮灰,對看鼎的年輕人笑了笑。

  「這麼貴?」呂歸塵吃了一驚,又去仔細地打量。

  翡色的玉鼎在下午的陽光中是半透明的,底子是脂玉的白色,其中騰起一絲絲的深紅,像是鮮奶裡滴入了鮮血,底下最深,而後漸漸地淺了,最後鼎口是一圈純白。

  「黃金有價玉無價啊。」玉工笑,「這塊原料是瀾州來的,瀾州產翡翠,比宛州的好,可是紅色的翡少見。這塊玉料來路還是挺有趣的,據說本來是白色的,後來離公伐晉北,四處搜掠珍寶,這塊玉料的主人不願出讓,一頭撞死在玉料上,把料給染紅了。賣給我的人說若是切開會有鮮血湧出,我切的時候倒是沒有,可這紋路倒確實是血紋翡翠的樣子,若是猜得不錯,是八松雪藏坑的坑頭玉,如今剩下的不多了,采空了。」

  「那確實是難得了,」呂歸塵點了點頭,「比起金銀的東西,覺得厚重很多。」

  玉工清了清嗓子:「也不是這麼說。金飾中也有絕妙的手藝,可是再好的金飾,都可以打出第二件來,玉石就不同了,每一塊好玉都有自己的紋路色澤,就算是瑕疵也是各不相同的。而一旦斷了碎了,就再也接不回去,即便你走遍九州,也找不回一塊一模一樣的來。」

  「聽說城裡的大商鋪拍賣玉料,貴的有幾萬金銖的呢。」

  玉工搖頭:「那又是富豪人家的遊戲了。愛玉的人,隨身的玉,或許只有一塊,你喜歡它的紋路色澤,也許連瑕疵都喜歡,所以一輩子不離不棄。玉是有靈的,應人的精魄,拍來的東西人家說好,你就真的喜歡?再貴的玉,你買了不帶在身邊,也是不值錢的。」

  「玉能寄託人的精魄,我也聽說過,是真的麼?」

  「只是寄託思念而已。故人不在了,你把他的舊玉帶在身邊,覺得能跟他的魂魄在一起,是你心裡還記著他。所以玉石無價,也是說它其實根本就是石頭,不值錢。」玉工淡淡地說,「我去後面打掃一下,公子在這裡自己看,看到什麼合意的東西叫我就可以了。」

  「你不怕我拿了東西跑麼?」呂歸塵有些驚訝。這間鋪子不大,裡面陳列著幾十樣玉器,只有他和玉工兩個人。

  玉工笑笑:「我雖只是個磨玉的,也看得出公子是大貴。公子這種人來買的就是思念,再好的玉,公子不喜歡,也只是石頭。」

  呂歸塵於是漫步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之中,走走停停。下午的陽光照在浮動的輕塵裡,顯得溫暖慵懶,天青色的玉圭掛在窗前投下半透明的圓影,而酒紅色的大玉海他圍繞著要走三步,它裡面真的盛著酒,蕩漾著陸離的清光,黃玉的鸚鵡站在一個鎦金的架子上,巧色的紅嘴裡面銜著一枚藍莓。呂歸塵覺得自己是走在一片又一片的流光中,周圍沒有實質。

  第三節

  玉工從後面掀簾子出來,看見呂歸塵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街道出神,笑了笑:「公子看了很久了,還是沒有可意的東西麼?鋪子小,公子見笑了。」

  呂歸塵回過神來,急忙搖頭:「不是,不是的。有很多漂亮的東西,像那對龍血水晶凍的方章,真是極品了,我從沒見過那麼好的材質。」

  「那對方章啊?」玉工搖頭,「確實是貴價的貨色,不過那塊龍血水晶凍石的材質太純,也就沒了韻味。公子若是喜歡,算三百枚金銖出讓了。」

  呂歸塵遲疑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實我這次來,是想找一枚翡翠環的。聽說這間鋪子裡有,可是找來找去卻沒有看見。」

  「翡翠環?這東西本來很多,不過前些日子天啟的一家大商戶來看貨,買去了不少。這些小東西不陳列在外面的,公子要的那枚環是什麼樣子的?」

  「我沒有見過,聽朋友說,是一枚琉璃底的翡翠環,透明的,只有其中一點是深碧色的,把整塊玉都染碧了。」呂歸塵說。

  玉工想了想,拍了拍腦袋:「哦,公子說的那枚,可能還在,等我去找找。」

  他再次從後面出來的時候,手裡捧了一隻精巧的漆木盒子。他請呂歸塵到鋪子的一角坐下。呂歸塵跪坐在細白的竹簞上,仰頭看見一方天窗,陽光自鏤花的格窗中直射下來。玉工含笑打開了盒子,一瞬間仿佛有翠色的光從盒子裡溢了出來,映得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有綠意。

  那是一環翠玉襯在絳紅的重錦中,像是一彎凝住的春水,隨時都會流淌開來。

  「是這個,就是這個!」呂歸塵驚喜地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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