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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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樣的話,謝謝你,桑都魯哈音。到了那時,我會為你樹一座像子禪一樣的墓碑。」老人點點頭,平靜地看著前方。 「誇父不需要墓,請把我的屍體放在雪地裡,面向西方。」 「想念殤州了麼?」 「想念,但我並不為追隨老師感到後悔。」 「我也不曾為追隨星辰的指引而後悔,就算最後沒有人為我樹立墓碑。」老人輕聲說,把手舉高,拍了拍桑都魯哈音熊一樣厚實的背。 「如果我死了,老師就回轉向南吧。沒有人類曾在這麼冷的地方活下去,誇父也堅持不久。瀚州北方的雪原我們誇父也很敬畏,薩滿們說,極北的地方有雪山之神,他們住在世界的盡頭。」 「你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什麼樣的麼?」 桑都魯哈音點點頭:「薩滿說過,世界的最北方,是一座巨大的雪山,它的山頂連著天空,冰雪十萬年都不融化,沒有誇父能夠翻越那座山,人類也不行。雪山之神住在那座山裡。」 「我也聽過這個傳說,」老人淡淡地說,「東陸有本叫做《涑水紀聞》的書,書上說,世界的最北方是一座頂天立地的雪山,所有的雪都是那裡產生的,千萬年雪山永不改變。風雪往南方去,就變成水進入江河。江河的水進入大海,大海的最南方是一個叫做星淵的深淵,無窮無盡,人掉進去直到老死,變成一具骷髏,都沒法到底。星淵是一個寬數萬里的巨大瀑布,全世界的水都在那裡瀉落,可是星淵永遠不可能被填滿。世界的東方是一片火焰般的大海,那裡的海水是紅色的,岩漿在海水下面流淌,永遠都是水汽彌漫,太陽就是從岩漿裡浮起的,它是一團巨大的火焰,有數千里的直徑,它每天升起的時候,整個大海都被它煮沸,海面上滾燙的海水掀起數百里的狂浪,海水蒸發,成為大團的雲。而西方的海洋盡頭是一個幽深的黑洞,世上所有的光線都在那裡被吞進去,太陽、月亮和星辰都在那裡碎成片之後墜落。那黑洞其實是海底一條古龍的嘴,它以光為食,貪婪至極,永遠不能滿足。」 老人頓了頓:「但那些都是假的,是些坐在家裡臆想天開的人編出來給人解悶的。」 「那真正的世界盡頭是什麼樣的,老師是知道的吧?」桑都魯哈音用力呼吸,想要擺脫身上的無力感。他並非恭維,在他心目中老師是無所不知的人,只是有些知識太過驚悚,是世人不可以輕易聽聞的。 「世界的盡頭,是我們窮一生也不能到達的地方。那裡是神的國土,那裡也是一片空虛。」老人眺望遠方的雪穀,輕輕搖頭,「到達那裡的人,當先死去。」 桑都魯哈音默默點頭。他不能理解,可他相信老師所說的都隱藏著某種真意。 「如果我沒猜錯,穿過前面的雪穀我們就會看見大雪山山脈,這條冰河在沒有封凍之前從那裡發源。」老人手指前方,「我們為它而來。」 桑都魯哈音點點頭,有山是件好事,這樣他們或許能夠在山下找到一個避風的地方休整。在這個開闊的地方他們不能停,風雪太大了,停下的人會和白子禪一樣永遠留在這裡。 「老師,雪山裡有什麼?」桑都魯哈音有些好奇。 「有狼。」老人說。 桑都魯哈音依然不能理解這回答,但他沒有問。這支旅隊裡沒人知道來這片死地是要尋找什麼,他們也無須知道,只需跟著老師的腳印前進。 他們接近雪穀了。仰頭看去,這裡就像巨人城堡的入口,兩邊的雪峰組成城牆般的屏障,中間留下不到半裡寬的缺口,前方的道路平坦?雪似乎也慢慢地小了起來。 桑都魯哈音想老師是對的,這裡曾是一條寬闊無比的大河,千萬年前隨著寒氣的到來被封凍了,徹底凍成了一塊巨冰,正是因此他們才能在四周狼牙般的冰川中找到這條寬闊平坦的道路。而從地勢看這條河在變窄,那麼前面應該就是它的發源地。 隨從們振奮起來,加快了腳步,這樣也許他們又能活過一天了。在這個空虛死寂的地方,活著讓人覺得又孤獨,又可貴。 「看見前面了麼?大雪山的山脊,溫柔得就像少女的背。」老人指向前方。 桑都魯哈音眯起眼睛遠眺。他的目光雖然沒有羽人那麼銳利,卻也在遠處的白茫茫中隱約看見了一條起伏的弧線。那確實是雪山!一片雄偉至極的大雪山,甚至比殤州北面的雪山群還要雄偉,山體龐大,白雪聖潔。一片光灑下,雪峰群現出嫵媚動人的粉色,大雪山仿佛一個忽然揭開面紗的少女,露出了婉轉的一笑。雪停了,那是短瞬間陽光從雲層的空隙裡透了下來,把令人不敢直視的美麗灑在這片荒蕪之地上。 「那就是朱提山,或者聖女雪山,『朱提』是蠻族的語言,聖女的意思。起名的人大概是說,這座山就像是聖女一樣,幾千幾萬年,她就在這裡,神秘、美麗、危險,普通人只知道她的傳說,永遠看不到她的真面目。」老人嘆息。 「有人到過這裡麼?」桑都魯哈音問。如果老人不說,他會認為他們是第一批到達這裡的人。 「有過,而且還活著回去了。否則沒有後人會知道朱提山這個名字。」老人說,「其實這個名字在蠻族部落裡流傳,已經有數百年。」 前面的隨從中出現了輕微的騷動。老人和桑都魯哈音看過去的時候,也都吃了一驚。 他們看見了鹿。 連續十幾日他們沒有看見什麼大的動物了。最後一次見到動物是七天前,他們在一個冰溪附近聽到了水聲,他們鑿開冰面,看到了下面有灰色和白色的魚。新鮮的魚讓他們飽餐了一頓,他們還把魚骨堆起來焚燒,沒耗什麼木炭就烤了一會兒火。 而現在他們居然看見了鹿。那頭鹿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種類,優雅健碩,身形好比一匹成年夜北馬,一身濃密的金色長毛,像犛牛那樣一直垂到冰面上,背脊曲成極其有力的弓形,看起來是頭極其善於跳躍的動物,頭上那對大角泛著誘人的淡金色,異常光滑,像是被打磨過的玉器。 鹿對於這些陌生來客沒有表露出畏懼,它的儀態就像一個握有大權的皇帝,這裡是它的領地。它從容地掃了一眼這支包括了人類和誇父的旅隊,栗色的眼睛裡沒有太多敵意,轉頭緩緩離去。 一名隨從摘下了背後的弓,射殺這頭鹿能讓他們增加五六天的口糧。 鹿仿佛覺察到了人類的用心,走著走著開始奔跑,它踩著冰面發出「咚咚」的巨響,仿佛一匹疾馳中的馬。隨從們紛紛抽出了弓追在後面發箭,塗了油的牛筋弓弦凍得僵硬,沒有一張弓能射出有威脅的箭去。鹿奔向雪穀,幾名強壯的隨從從背後拔出了投矛,鹿跑得不算太快,還沒有離開人們的視線。 「咚咚」的巨響裡摻雜了些異樣的聲音,桑都魯哈音向四周掃視。他感覺到了危險,喉嚨裡發出警覺的低吼。腳下的冰面開始顫抖,顫抖漸漸加劇,新落的積雪在冰面上簌簌地滑動。追著鹿的隨從們也覺察到這異狀了,他們已經跑到了雪穀中央,緊張地四下張望。 「雪崩!老師!是雪崩!」桑都魯哈音指著雪峰上方咆哮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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