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路明非拖著座頭鯨來到角落裡,匆忙地揭開雨衣檢查那個巨大的傷口,血像泉水那樣從斷口處流了出來,無論他用衣服去捂用皮帶去紮都沒法止血。

  「Sakura……我沒有看錯人。」座頭鯨艱難地睜開眼睛,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竟然是閃閃發亮的,「你是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失血過半後還有如此清晰的神智,大概只能用迴光返照來形容了。路明非抱緊座頭鯨,以免他的體溫過快地下降:「店長,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跟藤原勘助說我是朵罌粟花來著,以前那個罌粟花不是和客人抱在一起燒炭自殺了麼?你旗下的罌粟花總是廢柴啊,連幫你賺錢都做不到。」

  「雖然死了,但他還是很美啊……」座頭鯨喘息著說,「他死了,但他的花道沒有死……我死了,我的花道也不會死。」

  「值得麼?為了客人那麼拼命。客人想找我們的時候就來了,喝醉了就走了,最後不總是剩下空蕩蕩的場子讓我們打掃麼?」路明非心裡大慟,但是哭不出來,心說店長啊店長,我很為你難過,但你自己能嚴肅一點麼,你說這麼蠢的話,我的難過都會打折啊!這個世界上誰重要誰不重要你真的分不清楚麼?客人來你這裡花錢買到了她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一場交易罷了。淩晨的時候曲終人散.你帶著大家打掃滿地狼藉的舞池,偶爾自己坐在臺階上吹口琴,不也很落寞麼?世界就是這麼殘酷的啊,愛你的人沒你想的那麼多,最終每個人都是孤零零的,何苦那麼拼呢?

  「值得!」座頭鯨說得輕聲而堅定,「那些都是來捧我場的女人啊,她們都是高天原的貴客,靠了她們高天原才能堅持到今天……她們那麼愛我,我當然可以為她們赴湯蹈火。」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不知從何說起,卻又不忍心騙他。他心說店長啊店長,你真的高估了自己,那些女人不是愛你啊,是為了老大和師兄那種嫩草來消費的,你也許曾經是絕代的美男,可如今也就是個男版老媽子而已。你到底為什麼而堅持呢?男派花道?男派花道是什麼東西?狗屁而已。

  「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我這種人怎麼能在東京最值錢的地段裡有這麼一棟樓?」座頭鯨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稚氣的表情。這個熊一般的漢子流露出這種表情,嚇得路明非以為他進入了彌留狀態。

  「這棟樓原來是個客人的產業,她去世的時候留下遺囑說,無論如何這棟樓都得租給我,還得是廉價的租金……只要我活著一天。我看到遺囑的時候完全不記得那個客人是誰了,遺囑裡還有一封信,說當年我說要建立自己在新宿牛郎界的霸業,要把愛分給每個需要的女人……她說阿鯨,現在保有你的第一座城池了,在那棟樓裡開新宿最好的牛郎店吧,讓每個彷徨的女人在夜裡有個去處。』,座頭鯨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瞳孔漸漸渙散,「可我還是沒想起她是誰。當年我跟很多女人都說過類似的話,我出道的時候很窮……總是在客人們面前說些好聽的志氣話,好讓她們消費來支持我……可我沒想到她們中有個人當真了……這樣誇下了海口的我,連她是誰都沒記住,怎麼能不做一間最好的牛郎店來報答她呢?她的在天之靈在看著我啊,當年我遇到她的時候,她一定很孤獨吧……要在午夜的東京找個去處,最後找到了我。」

  路明非呆呆地抱著這頭熊,聽他最後的喋喋不休。這些話大概在座頭鯨的心裡憋了很久很久吧?拼死也要講出來,這是他的道,他的一生,他唯一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Sakura我很看好你啊,罌粟花也是有愛的啊,只是太絕對。」座頭鯨含含糊糊地嘮叨。

  「Sakura我告訴你一條真理啊,女人愛一個男人,往往要比男人愛一個女人的代價高很多……」

  「有時候這個代價是一生……」他的呼吸開始出現偶爾的中斷。

  他的話在路明非腦海裡回蕩,轟隆隆的,仿佛雷鳴。女人原來是這樣的東西麼?你覺得她很神秘,但她其實很簡單,她如果喜歡你,你說謊她都會信。

  難怪他說什麼扯淡話繪梨衣都相信,因為繪梨衣喜歡他。她的智商原本就不高,進一步降低之後就降成了笨蛋。可繪梨衣怎麼會喜歡他呢?到底是什麼時候,他說了什麼錯話,表錯了情,讓繪梨衣喜歡上了他?

  他想起來了!他絡於想起來了!死侍想把他拖往水底的那個瞬間他其實已經隱約地想到了!那一刻諾諾的身影和繪梨衣的身影在他眼裡漸漸地重合起來,在漆黑的深海中,他不顧一切地向前遊去,狠狠地抱住了女孩溫暖的身體,他以為自己抱住了諾諾,其實被抱住的是繪梨衣。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難怪繪梨衣對所有人都很疏離,對他卻沒有絲毫敵意,毫不猶豫地跟他離家出走……因為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先緊緊地抱住了繪梨衣。

  她喜歡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有錢有高級跑車帶她去高級餐館,這些繪梨衣都不缺,她只是弄錯了一件事……她誤以為路明非的愛和擁抱是給她的。

  在海底七百米深處,與世隔絕的敵方,那個傻瓜一樣的年輕人帶著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奮力地游向她,毫不畏懼地迎著她的刀鋒。

  她的手垂了下去,幸福而又茫然地被人用力抱緊,那一刻,名為「愛情」的東西如狂潮般洗刷她的腦海,她覺得自己被人喜歡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寶貝。

  「女人啊……說到底都是很笨的傢伙啊……所以要愛她們。」最後的話出奇的清晰,座頭鯨緩緩地從路明非的臂彎中滑下去,從不摘下的墨鏡掉進水裡,露出一張海軍上尉般英挺的臉來。

  原來年輕的時候這個男人真的很英俊。

  「店長……店長!店長!」路明非奮力地搖晃著這個漸漸冷卻的男人。

  座頭鯨再也沒法回答他了,他也說完了。他這一生的男派花道,各種高深晦澀的修辭,其實不過是他覺得當初喜歡他的那個女人很傻,他後悔沒有早早地知道她那麼愛他,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給她任何報答。

  所以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牛郎店,要做牛郎店的天下第一。

  「行了,別在這裡大呼小叫了,表情過於豐富的男人可是不會討女人喜歡的。」酒德麻衣回過頭,冷冷地說,「如果有什麼還沒來得及做的事就去做,如果害怕就閃到一邊!」

  死侍群開始試探著往這層樓推進了,對血肉和殺戮的渴望壓倒了畏懼之心,畢竟樓梯上的人雖然殺氣淩厲但是纖細窈窕,動物性的思維讓死侍覺得比自己體型小的目標並沒有那麼危險。

  酒德麻衣巍然不動,她也不能動,格殺必須在樓梯口完成,否則她也不能確保死侍不沖進酒窖裡去。

  路明非用盡全力把座頭鯨扶了起來,放在旁邊的沙發上。這是一張華貴大氣的藍色真皮沙發,金線刺繡,透著巴羅克的奢華,正適合高天原的店長。牛郎之王即使死了也該坐在這樣的沙發上,雖然死了,可隨時都像是要站起來,發出他的必殺技,那是讓天下女人都震撼的笑顏。路明非把墨鏡撈起來給座頭鯨戴上,一步步地倒退出去。

  他轄身跑向走廊的那一頭,跑得跌跌撞撞,動作笨拙又兇猛,像是一隻發怒的箭豬。

  「喂!」酒德麻衣斷喝。

  路明非站住了,扭頭看著這個曾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真受不了這個女人了,首先是每次見面都要親他,其次這種要命的時候他還有幾十公里的路要趕,沒時間跟她廢話。

  酒德麻衣遠遠地把車鑰匙扔給他:「車停在兩條街外的停車場,那間拉麵店後面,希望還沒被水淹掉。全世界限量99輛的限量版,小心點開,你已經毀了我一輛車了。」

  路明非看向自己的手中,車鑰匙上嵌著金色的蠻牛標誌,這是一輛蘭博基尼。在Chateau Joel Robuchon,和繪梨衣走投無路的那次,也是一把蘭博基尼的鑰匙遞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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