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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枯瘦喇嘛緩緩坐下,雙目緩緩流下血淚,合十不動。

  「謝你不殺我。」這是他僅能說出的話,他已經失去了雙眼。

  「你這一招出手雖然有金剛神力,卻是魔道,你入中原,已經失了佛心。你此時若死,不得成佛。」對方道。

  「我未失佛心,而你是外魔,你力量遠大於我,要誘我入魔,我沒有辦法。」枯瘦喇嘛搖頭,「這是我自己修為不到。」

  「也算一個說法。」對方的聲音裡有一絲笑意。

  他轉向世子和失烈門:「相會幸甚。」

  「你是明尊教的人?我們的人被你弄到哪裡去了?」世子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他目睹了昨夜的烈火,對於鬼神之力已經再無疑惑,此刻又看見這個人出手的方式,就明白了原委。如果對方能夠壓制一切的風和聲音,那麼無聲無息地消滅數百人並非不可能。

  「我是妙風,你的同伴知道我的名字。」妙風坦然承認,「你的人都沒有死,只不過我用了一點辦法把他們移到了軍營後面。現在他們感覺身上如同壓了千萬斤,不能動彈,所以也不會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你不必擔心,不到別無選擇的時候,我不動手殺人。」

  好!」世子點頭,「那是要談條件了?但不知我有什麼條件可以令你動心,你神通高強,我們都不是對手。」

  「你需要先聽完我的籌碼。」妙風比了一個手勢,「請。」

  世子點了點頭,席地而坐,妙風也盤膝坐下,兩人隔著十丈相對。

  「我不詐你。我來之前過了一次金華縣,金華縣裡有一個人,我現在制住了他的氣息,以他的身體,如果沒人去救他,撐不過兩個時辰。而你也明白,沒有人能輕易進他的房間。」妙風道。

  「不花剌……」世子低聲道。

  「是,無論他用什麼名字,就是那個人。」妙風淡然道,「而我也不輕鬆。我知道你手段高超,這一路上的州縣有不知道多少人聽命於你,要奪回我教的聖物,還要殺死我們的教友。可是她受傷只怕已經很重了,即使有我保護,也未必能夠萬全。我現在以你的朋友換我的教友。我只要你一個許諾,放她帶著聖物南下,這算不算公平的條件?」

  「公平。」世子的回答簡單直接。

  「那麼成交?」

  「成交。」

  「現在帶著你的人離開,你會在營後找到你的軍隊。這樣可以麼?」

  「悉聽尊便。」

  「和世子做交易,真是痛快。」妙風起身。

  他轉身而去,走了幾步複又回頭:「有人說兵家詭道,沒有信義二字,世子是兵家,所以我還缺一點信心。為給世子提個醒,毀一件世子心愛的東西吧。」

  他揚手忽地向半空中揮出。誰也看不見他手中拿的是什麼,可是仿佛有一團巨大的雷霆被他握在手中擲了出去,雷刀交割發出幾乎撕裂耳膜的巨響。半空中飄震的大旗忽然間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刀割裂了,碎成不到巴掌大的無數碎片,飄灑而落。

  所有人仰頭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直到最後一片碎片飄落在世子手心裡。

  他們這時候回頭,妙風剛才所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他走時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世子……」失烈門湊近世子身邊。

  「他是妙風,大旗是被風刀割裂的。」世子漠然起身,把那片碎旗交給失烈門。失烈門抓在手裡看了看,碎片邊緣如被利剪剪開,清晰得沒有一絲毛邊。

  葉羽看著北邊來的雲追過了太陽,於是天地間一切都陰沉沉的。笛聲瑟瑟,像是也被壓住了,如同不能散去的魂靈那樣繞著小屋盤旋。

  「要下雨了吧?」謝童已經醒來了,抱著他的胳膊輕輕地搖晃。

  「嗯,你冷不冷?」葉羽摸了摸她的臉蛋,她的臉蛋冰涼。

  「冷。」謝童點點頭,往他懷裡靠得更緊了一些。葉羽本想脫下外衣給她,可是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外衣已經罩在了風紅的身上,於是他只能伸出手摟住謝童的腰,把她像個孩子似的抱在懷裡。謝童鬢間的細發撓著他的鼻子,散發著微弱的檀香味道。

  風從破損的窗戶吹進來,周身如同浸在冰水裡。葉羽在昆侖山苦修了十餘年,並不畏寒,可這個時候身體仍然微微一顫,覺得心裡都灰了。他從小長在昆侖山,見到的人有限。而這一路行來,見到的人事越多卻越迷茫,呂鶴延、梁十七、風紅的樣子閃動在他腦海裡,另一面卻是笑中永遠解不開憂鬱的魏枯雪,懷裡孱弱不安的謝童,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又是他的敵人?漸漸地分不開了。一切都像是一個幽深的潭,潭裡卻是血,涼下去的血,把他慢慢地吞沒,而他是個不會游泳的人,無從掙扎。

  他抬起頭,觸到風紅的目光,風紅靜靜地吹竹笛,目光乾淨空洞。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移開。

  風紅放下了唇邊的竹笛,點了點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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