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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那麼非人之類,一朝頓悟變成得了解脫之人,亦即是說非人可以變為人,人也可以變為非人麼?那又何苦區分什麼人與非人,六道眾生皆可得佛法,難道六道眾生不都是人?」世子緊緊地跟上。

  喇嘛愣了一下,仿佛頭頂青空響起一聲巨雷,震得他頭皮發麻。他畢生研究佛理,兼修顯秘兩教,自以為對於菩提已有心得,誰知道這個世子所提的問題卻是他從未想到的。一時間人與非人,人與佛陀,非人與佛陀,在他腦海裡仿佛發怒的野馬撞來撞去,幾乎動搖了他幾十年來的信心。

  世子忽地背手大笑起來。笑聲在兩山間回蕩,一群喇嘛面面相覷。

  稍頃,他收了笑,神色漠然:「大師不要介懷,我無意於詆毀釋教,也無意于調笑大師。不過不花剌小的時候總是問我這些,方才的問題便是他八歲上問我的,忽然想起,只覺得年月匆匆,轉眼大家都長大了。他一直都相信這個世上很多事情是我們所不能理解的,不惜花了十二年研究那本《光明曆》,配合《周髀算經》,夜以繼日地推演,希望推算出末日那天。我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所以也勸了他十二年。直到昨夜看見那個女人戴著面具,才明白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他沉默地站在那裡,片刻,猛地一揮長箭:「不惜代價!決不能讓他們離開!」

  失烈門和喇嘛們驚了一下,同聲回應:「是!」

  失烈門猶豫了一下,湊近了世子的耳邊:「若是再發生昨夜的事情,再多的兵力也是枉然。」

  世子緩緩搖頭:「不!她不敢!那種力量是反噬自身的,你看見她臉上那時的神情了麼?痛苦無比,仿佛破繭。要是真的按照不花剌所說的光明皇帝故事,別說我們七位上師沒本事護我們全身而退,便是我們帶著三千鐵騎兵,也不過是留下一地焦炭。」

  「要想獲得非人的力量,便要付出非人的代價!」他低沉地補充,「誰也不能例外,即使是光明皇帝!」

  山后忽然傳來沉雄的銅號聲。世子微微驚了一下,側耳細聽,銅號聲聲緊似一聲,仿佛催促。

  「是主營的軍號。」失烈門道。

  「什麼事動用軍號?是急催我們回去麼?難道大都又有使節來?」世子沉吟。

  「不會是那些反賊……」

  「回去看看!」世子喝令。

  他下令的瞬間,山后的銅號聲啞了,像是一聲被掐息在喉嚨裡的呼喊。世子神色肅然,面部繃緊,如斧劈刀削。

  枯瘦喇嘛一步踏入軍營,雙手持杵戒備。他真氣灌注全身,身體仿佛機關,一觸即發,六個喇嘛緊跟在他背後,擺成「降魔本願陣」,進退如同一體。

  風吹高處的大旗,大旗獵獵作響,旗上飛鷹在旗幟舒卷中時隱時現。

  營中空無一人。

  他們離開軍營不過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前這,裡尚有金華縣的六百名駐軍和鷹翎箭營的軍士兩百四十人,雖然軍紀森嚴,依然人聲不絕。可現在這裡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座空營,放眼看去,只有一座座臨時紮下的帳篷,營地正中的火堆上架著鐵鑊,鑊中的水已經沸騰,鐵鑊邊一刀刀切好的牛羊肉等著下鍋,一柄廚刀還插在一塊羊肋排上,似乎燒煮食物的軍士不過離開了一刻,一會就要回來。

  枯瘦喇嘛神色不安,心裡如同打鼓。他強行鎮定下來,回頭看了看背後,微微搖頭。

  世子和失烈門疾步跟進,失烈門也是心裡一沉。鷹翎箭營在他手下已經有七年,他家累世軍旅,治軍極為嚴謹,能夠調動箭營的只有兩支金色的令箭,否則這支軍隊落地生根,必將死戰到最後一刻。兩支箭中的一支就在世子手中,從不離身,另一支藏在失烈門的箭壺裡。失烈門一手持弓環顧戒備,一手不由自主地去摸箭壺,沿著箭格一一摸過去,最後一格的黃金箭還在。

  他心裡越發沉重,轉眼看了看世子,微微搖頭。

  世子面色鐵青,握著金紕令箭的手上青筋暴跳,這是他從未料想過的詭異情景。他沉思了片刻,揮箭指向前方的一座帳篷。失烈門拉開手中烏沉沉的長弓,箭出帶著一股沉雄的呼嘯,隔著五十步一箭射落了帳篷簾子。

  帳篷裡空無一人,失烈門的箭勁太強,箭紮在帳篷中央的支杆上嗡嗡急震。一呼一吸間的功夫,帳篷傾倒,裡面空蕩蕩的了無一人。

  「莫非大都知道了金華縣令的事……大皇帝下令撤兵?」失烈門壓低了聲音。

  「他們是你的手下,你該清楚。縱然是大皇帝手書的詔書,他們也是寧死不撤的。」

  失烈門語結,世子所說的話他也明白,可是眼前的景象,實在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我們離開,只怕有埋伏。」枯瘦喇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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