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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不錯,惟有把它穿在身上,我才不至於擔心這件東西落入明尊教的手裡。魏宗主上過忘真樓,也知道我在那裡坐了十九年,卻未必知道忘真樓下,就是重陽道宗最隱秘的所在。空幻子祖師臨終前設下紫薇天心大陣,以鎮壓這件鎧甲。貧道在上面端坐了十九年,沒有一刻不在擔心它重獲自由。」蘇秋炎低聲道。

  「最後一件神物是由常宗師帶回昆侖山收藏的吧?」天僧問道。

  魏枯雪點頭,神色肅然:「然而光明海劍是殺千百人的兇器,魏某平生也並未見過幾次,更沒有這個膽子帶來此地。」

  蘇秋炎不言,走到魏枯雪面前,忽地跪拜。

  魏枯雪眉峰一挑,離座避開了蘇秋炎:「掌教何以如此?」

  蘇秋炎不答,起身擊掌三次。

  腳步聲遠遠傳來,那是四個精壯的年輕道士扛著一具棺木。魏枯雪看到棺木,不禁愣了一下。

  蘇秋炎上前撫摸棺木:「為了後輩人打攪祖師的清淨,總是忤逆。」

  他猛地掀開棺板。裡面的東西暴露出來,魏枯雪一驚之下,竟然拔劍。他這次拔劍毫無猶豫,劍鋒寒氣飛射,直刺蘇秋炎。蘇秋炎並不驚慌,單手逼出一片火光頂住了魏枯雪,另一隻手的掌緣忽然湧出火影,他的手如同燃燒的利刃,對著棺材裡的物件切下。

  重陽宮的先意劍被他用手掌施展,更勝於利刃。躺在棺材裡的竟然是一句以紫綾包裹的屍骸,從頭到腳無處不寫滿咒符。此時天氣尚沒有轉寒,而那具屍骸外卻結著厚厚的寒冰。

  魏枯雪被阻擋的一瞬,蘇秋炎已經剖開了那具屍體。單手從中抓出了一件東西,也帶著冰棱的長條,在冰下閃爍著鐵光。

  魏枯雪一怔,收回了劍,向著屍體跪倒。

  蘇秋炎也跪下叩首:「晚輩無禮,傷害常先師的法體,罪無可恕,寄此一命,將以有為。」

  天僧大驚,他已經明白,那具屍體竟然是七百年前昆侖劍聖常笑風的遺骸。

  魏枯雪面無表情,橫劍踏上一步:「蘇掌教,你要逼我決戰於此麼?」

  蘇秋炎長拜:「不敢。」

  「那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魏枯雪厲聲大喝,「在這一切背後,重陽道宗還有多少事不可告人?你為了神魔之器,不惜盜屍求劍。你不能解釋清楚,我們二人便有一人不能踏出此門。」

  蘇秋炎再次長拜,捧著古老的劍跪在魏枯雪面前。他全無防禦,魏枯雪一劍若果真劈下,即使他的護身火勁強橫,也難免重傷。

  魏枯雪橫劍不動。

  「這件事,我和魏宗主都知道,祭酒大人和天僧大師或許還不完全明白。」蘇秋炎緩緩說道,「神魔之器,奪人心魄,絕非凡人可以鎮壓。我教以紫薇天心陣鎮壓清淨光鎧,足足用了六十年。空幻子祖師和光明皇帝一戰之後,身體縮如幼童,卻依舊強撐著活了六十年,以不可思議的絕大勇氣修建了紫薇天心陣。陣勢既成,他便撒手塵寰。」

  「那麼魏宗主,光明海劍是如何鎮住的?」他轉向魏枯雪。

  魏枯雪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聲:「常先師沒有空幻子祖師的福氣,大戰光明皇帝後他只活了一年。當時他尚能動彈,但是看不見聽不見,五感皆失。他的所有感覺都像是被封在了身體裡,就像魂魄被封在軀殼中。他知道自己將死,卻沒有辦法鎮住光明海劍的邪力,於是只能以身體為祭器,他手書令弟子將劍從他自己的頸部生生插下,以身封劍,再把他的屍體以紫綾包裹,沉入寒潭。他以劍心魂魄鎮壓光明海劍,這件事是我昆侖山絕大的秘密,卻終於也不免暴露於世。」

  不花剌驚悚,轉而有敬仰之色,來到棺木前跪拜。天僧也合十,低低地念誦。

  「我知道這件事已經冒犯了昆侖劍宗,百死難贖。可我向宗主乞命,也不是沒有原因。」蘇秋炎再次向魏枯雪跪拜,而後扭頭,「請你們的玄重師兄。」

  又是四個道士抬著一具小輦從斷牆後而來,走近了,看見小輦上是一個銀灰色頭髮道裝的道裝色目人。他癱軟在那裡,只能以眼神示意。

  蘇秋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我最心愛的弟子之一,薛玄重。我請他去取光明海劍,他臨行告訴我必將不辱使命。他確實帶著常先師的屍骸歸來,可是因為他自己下寒潭取劍,為光焰所傷,從此全身癱瘓,終生只能坐在這具輦上。」

  他回到魏枯雪面前:「魏宗主,願意為了天下人犧牲的,並非只是空幻子祖師和常先師。這一戰,我們同樣可能死無葬身之地。然而我希望這一戰,讓一切都結束,不要再有一個七百年,再有太白經天,飛星犯紫薇。」

  「可是掌教彙聚了所有三件神器,到底為了什麼?」魏枯雪聲色俱厲。

  「魏宗主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蘇秋炎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三件神器,均非打造而成。它們生於光明,也只能毀于光明。惟一可以毀掉它們的地方,便是明尊教的聖地。」

  「毀掉?」不花剌大驚,他也沒有料到蘇秋炎的計畫竟是這樣。

  「是!我要毀掉這三件神器!有它們在,普天之下,終無寧日!」蘇秋炎斷喝。

  寂靜,殿堂上的溫度像是瞬間降低到了極點,無人出聲。

  良久,魏枯雪長歎一聲:「掌教誅魔之心如此熾烈,與魔道何異?」

  蘇秋炎冷笑:「魏宗主,光明皇帝真的是魔麼?我們哪裡是誅魔,我們是殺神!可笑世人愚昧,拜佛求神,想以一些小恩惠換得大回報。可是神是什麼?神高高在上,怎會體諒人的死活?」

  魏枯雪沉默,而後搖頭:「掌教,你的殺氣太盛了。修道之人,連神也不放在眼裡麼?」

  「蘇某眼裡,無神也無魔,只有人而已。魏宗主,我們不是要救天下人麼?所以我們如何有退路?」蘇秋炎昂然而立,聲如磨鐵,「神來殺神,魔來殺魔!」

  月色下,他鬚髮皆動,面無表情卻又如同獅子般憤怒。

  此時無人已可以折蘇秋炎的鋒芒,他已經將這鋒芒藏了十九年。

  「掌教,你終要把天下的人頭都押在你的賭桌上啊!」魏枯雪叩劍輕歎,在常笑風的屍骸前一個長拜,緩緩走出野觀。

  不花剌抬眼看著他漸行漸遠,忽然覺得那高大的背影竟有一份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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