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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這裡居然有人住了?」魏枯雪有些吃驚,轉而笑笑,「我不是外鄉人。我來這裡,是找一個道觀。」

  「這裡不是道觀了,改文廟了,祭孔聖的地方,你找錯了,你找什麼道觀?」老人被從夢裡吵醒,沒有好脾氣。

  「改文廟了?」魏枯雪啞然失笑,「我不知道,我只是找一個道觀,不管什麼道觀,有人在道觀等我。」

  老人像是看見了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魏枯雪幾眼,急急忙忙地要閉門:「窮鄉僻壤,這裡沒有道觀。」

  魏枯雪按住了門不讓他關上:「那麼附近哪裡有道觀?」

  「烏頭鎮,白水觀。」門「哐」地一聲合上了。

  野草萋萋,隨風搖曳。夕陽低垂,遠處老樹昏鴉。

  一座廢棄已久的道觀立在斜陽深處,斷壁殘垣,屋角銹蝕的鐵馬在風裡叮叮噹當的作響。道觀前是一片白茅地,魏枯雪撥草而入,抬頭看見歪斜的牌匾——「白水觀」。

  魏枯雪以手遮頭而過,似乎那牌匾隨時會掉下來砸在他頭頂。

  觀裡庭院開闊,卻也是白茅叢生,看起來久已沒有人居住,大概這麼偏僻荒遠的地方,連叫化子和野狗也沒有興趣光顧。殿堂上尤然坐在漆皮剝落的三清,只不過老君的手指斷了,手掌禿得可笑,原始天尊卻沒有了鼻子。

  魏枯雪一笑:「看這三清的雕刻,倒是唐時的古物了。」

  他雙手持劍柄背在身後,在夕陽下踩著白茅踱步,且行且吟: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這首傳為李白所寫的《憶秦娥》,是灞陵折柳懷古思舊之作,本意悲涼,而在魏枯雪口中卻平添蕭瑟疏狂,仿佛叩擊銅甑。

  他轉身坐在白茅間的一塊大石上,扣劍而歌,歌聲裂雲爍日:

  「你說簫聲咽,你說秦樓月,你說灞陵年年折柳絛,不見有當年樓頭簾中人如月。你說清秋節,你說音塵絕,你說咸陽古道漢家闕,何處是男兒唱盡梨花心如鐵?」

  他低笑一聲:

  「閑來看三清坐土裡,老猿扶斷牆。」

  歌聲激揚,天日昏黃,卻無人應答,最後只剩下風聲細細。魏枯雪起身四顧,目光迷離,似乎就要轉身離去。

  他忽然駐足轉身,吐氣發聲:「我就是魏枯雪!」

  聲如雷霆,氣息仿佛十萬利劍向著四面八方而去,以他為中心,野草被勁風扯得筆直,直指周圍。

  寂靜。只有遠處老樹上的烏鴉被驚起,「呀呀」地叫著在天空中盤旋。

  魏枯雪昂然而立,目光森然。

  腳步聲由遠而近,魏枯雪一轉眼,看見夕陽中緩步而來的一個影子。那是一個黑衣的道士,年紀輕輕,微微帶笑,並未帶兵器。

  「掌教已經恭候多時了。」道士恭恭敬敬,向魏枯雪揖手。

  「我聽一個朋友說,中天散人一聲令下,重陽道宗兩萬子弟天南海北地找我,只要我隨便走進一處道觀大喝一聲我就是魏枯雪,便有人出來迎接。於是我就找了這麼一個荒郊野觀試試,想不到還真的應驗了,不愧是家大業大的終南道統。」魏枯雪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直視道士。

  道士微帶笑容,目光一迎複又分開,並不畏懼魏枯雪的逼視:「魏宗主說笑了,一劍雪枯魏宗主這樣的絕世高手,如果不想讓我們找到,便是重陽門下有兩百萬弟子也是枉然。不過師尊前日傳下法旨,說法駕停在此處,魏宗主一日不來,便等一日,十日不來,便等十日。」

  「我這樣的路癡,以前想去天池去看雪,結果一路北行卻到了碎葉,掌教等我還真是得好耐心。」

  「不怕。這裡雖然是個荒廢的道觀,不過遠山孤樹草裡鶯飛,荒蕪中獨有意趣,蘇某在這裡等上一生也不會覺得煩。」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在殿堂中,清瘦的黑袍道人已經站在三清像下了,寬袍大袖,仿佛仙人。

  魏枯雪再次見到中天散人蘇秋炎的時候,蘇秋炎身上有種感覺赫然如利劍一般。走出了忘真樓,這個老人忽的就變了。

  「掌教法駕親臨,別來無恙啊。」魏枯雪大笑。

  「終南山上忘真樓中你我有約,豈敢畏首畏尾,不盡全力?」蘇秋炎也笑,「宗主詞曲精絕,令人欽佩。」

  「不合詞牌曲牌,不入方家眼目,俗人的東西,想不到掌教居然不吝讚賞。」

  「換作個俗人唱宗主的曲子,就是真的俗了。宗主唱來,劍心曠古,沒有人會說俗。」蘇秋炎臉色鄭重。

  魏枯雪淡淡笑過:「有遠客吧?」

  蘇秋炎微微比了一個手勢,魏枯雪回首,斷壁之上、晚風之中,一襲白色的僧衣獵獵飄動,年輕的僧侶手掌一串念珠單掌立在胸前,低低地唱了一聲佛。而後他緩步而下,過峭壁如履平地,一步踏下,便行雲流水般走近。

  「白馬天僧,拜見魏宗主。」僧侶合十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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