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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紅杏出牆來 殺手亦憐憫

  燈,銀燈,富貴燈。

  燈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人還不過二十來歲,很年輕、很漂亮,那膚色也的確是如霜如雪,她右手斜拈著玉匙,撥弄著文王鼎裡燒著的香,左手輕托著香腮,半邊身斜倚著桌子,幽幽地坐著!

  燈光從旁射來,替她在臉上添下了淡淡的燈影,人於是顯得更美了。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她眼裡的春意卻方濃。

  風忽地穿窗,吹過了燈旁。

  燈火搖曳,那文王鼎口冒出來的輕煙也搖曳。

  輕煙飄忽地繚繞於燈光中,還未飄到她面前,她厭惡得已先皺起鼻子,隨即撮唇吐了一口氣。

  輕煙給吹散,遠遠地飄了開去,但很快又凝聚,隨風飄了回來!

  她的鼻子於是皺得更深,搖搖頭,沒有再吹氣,只是嘆息道:「春風……」

  才兩個字出口,已有「人」替她接下去道:「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聲音發自她頭頂半空,哪裡沒有人,有的不過是一隻棲息在架上的綠鸚鵡。

  那綠鸚鵡張著嘴,「幃」字的裊裊餘音尚徘徊在舌縫間!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唉,不是李白的「春思」詩末兩句?

  好一隻鸚鵡,居然還會唸唐詩,像這樣的鸚鵡,又有多少隻?就花上百來兩黃金,對富貴人家來說也是值得的。

  即使是巧合,也值得欣賞!

  但她似乎並不欣賞,她沒有再作聲,只是抬眼望著那綠鸚鵡,眼中連半絲笑意也沒有,有的只是不悅之色。

  輕煙這下子又飄到了她身旁。

  她的眼隨即垂下去,更不悅!

  只可惜,鸚鵡或許還會畏懼她的目光,煙?萬萬不會。

  她拂袖,煙飛散,但香氣早已氳氤小樓,那卻是拂也拂不開的。

  香,很香,什麼香?檀香!

  綠鸚鵡,檀香,不就是「錦衣侯」香祖樓所愛的東西麼?

  檀香的香氣醉人,能言的鸚鵡也應討人歡喜,但她分明厭惡到了極點。

  怎麼她偏又要坐在鸚鵡下,檀香旁?

  沒有人會願意做自己厭惡的事情,要自己厭惡的東西,除非是迫於無奈!

  燈是孤燈,她人也是形單隻影。

  小樓的門掩著,她本來可以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但她還是坐在鸚鵡下,檀香旁!

  小樓裡不錯是沒有別的人,但她的心頭卻束縛著無形的枷鎖,有人抑或沒有人,對她來說都已無差異,亦無所謂逼與不逼。

  她嫁的是喜歡她的人,是必然會遷就她,更不會讓她冷落閨中。

  她嫁的若是她喜歡的人,必然她會遷就,日久成自然,不慣的也慣,哪怕鸚鵡學舌耳邊,檀香繚繞眼前。

  所以男人要娶妻子最好還是選擇那真心喜歡自己的女人,女人要嫁丈夫最好還是選擇那真心喜歡自己的男人。

  無疑那是片面的感情,但男女間的感情開始時試問又有多少不是片面的。

  問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被人喜歡同樣也是幸福的人似乎少得很……

  不是喜歡她的人,也不是她喜歡的人,那她嫁的到底是怎樣的人?

  說起來畢竟是喜歡她的人,只不過也是與眾不同的那種人!

  那種人輕財好客,是人們眼中的大丈夫,大英雄。對朋友,那種人總對得住,為公義,那種人甚至會不惜灑熱血,拋頭顱。

  要是在亂世,那種人是必能叱吒風雲,即使在承平,那種人亦不難江湖快意。誰要找朋友,都會先考慮那種人,是以那種人朋友絕不會少到哪裡去。

  也就因為朋友多了,那種人顧得朋友,已再無暇理會自己的妻子。

  也就因為朋友多了,那種人無日不是前呼後擁,永不知道所謂寂寞,更不曉得寂寞的痛苦。

  當酒酣耳熱,抱銅琵琶,執鐵綽板,與朋友帶醉狂歌大江東去的時候,那種人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妻子孤零零寂寞閨中,方試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做那種人的妻子,的確不容易!

  也用不著旁人說話,那種人自己始終會故態復萌的,要是給挑撥兩句,才入家門又出家門還好,為了證明自己的丈夫氣概,難保就他鄉作客幾月,由著那做妻子的五更千里夢,一日九回腸。

  並非是無情,不過那種人更怕被人取笑!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達人所恥,壯士不為,也就是那種人的信條。

  或許有日那種人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妻子,會感到後悔,卻恐怕已是若干年後的事。

  那悠長的日子,又豈是容易過的。

  但無論如何,做那種人的妻子還是要規行矩步的好,否則,後果是必不堪設想!

  大丈夫難保妻子不賢不孝,是很久就已經有的說話,家庭裡發生了什麼,都不關那種人事,更只有同情,不會被非議。

  又豈知對得住朋友的人,未必對得住妻子……

  「錦衣侯」香祖樓也就是那種人,她也就是「錦衣侯」香祖樓的妻子——舒媚!

  寂寞了多少夜,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香祖樓留在家裡的日子有多少,她卻可以數得出來。

  今夜,她又在寂寞地等待,她已不在乎!

  當然她是可以自己去休息的,但今夜不同,怎樣她也要等下去,直到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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