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雲夢城之謎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季聶提平靜的道:「你不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種解脫。不論是我先走一步,還是九師先行,最後都沒有分別。九師大勢已去,只看鳳公公何時收拾你。事實總是令人難堪的,但我已沒有撒謊的興致。動手吧!」

  「鏘!」

  龍首刀出鞘。

  「喀唰!」一聲,封神棍在丘九師手中變成長達六尺的鐵棍。

  後方的百純看得芳心忐忑亂跳,假設丘九師有甚麼差池,她也不願活下去。

  季聶提握刀在手,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所有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目光像刀鋒般銳利,倏地前沖,刀化長芒,往丘九師照頭劈去。

  丘九師棍往刀鋒挑去,豈知季聶提刀光一閃,再不是迎頭劈下,而是隨季聶提移往他右側的位置,從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變招之靈活,刀勢的淩厲迅快,確比得上辜月明。

  丘九師長棍像活了過來的靈蛇般,一縮一吐,堪堪擋著季聶提的長刀。

  「鏗!」

  刀劈鐵棍,爆起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好!」往橫移開,單手執棍,朝季聶提搗去,只要逼開敵手,棍勢將全面展開,以長兵器制短兵器,肯定可殺得季聶提全無還手之力。

  豈知季聶提一個錯身,竟以身法避過長棍,再隨手一刀砍在棍端處,震得長棍往外蕩開,然後欺近丘九師,長刀橫掃他頸項,狠辣精微,又是奮不顧身。

  此時只要丘九師回棍掃劈,可掃得季聶提骨碎肉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

  丘九師暗歎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應付的方法,但會是兩敗俱傷之局。換過以前,他將毫不猶豫的施出封神棍後二十一路棍法,以命搏命,可是為了百純,他是絕不能與敵偕亡,他死了,百純怎麼辦?

  但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丘九師拋開生死的顧慮,往後翻騰,封神棍回收,化作萬千棍影,護著全身。

  「當!」

  季聶提的龍首刀硬被震開,發自真心的叫了一聲好,如影隨形的追上去,趁丘九師陣腳未穩之際,把對手捲入重重刀影裡,不讓這個天才橫溢的超卓年輕高手全力施展。在這一刻,季聶提終於明白辜月明的可怕處,正在于辜月明不懼死亡,才能掌握對手的生死。現在的他,對死亡再沒有半丁點兒的害怕,還期待死亡的來臨。

  百純控制不住自己,抽出佩劍,跳下馬背,朝兩人惡鬥處沖去,再不理甚麼單打獨鬥的江湖規矩。

  刀棍交擊聲鞭炮般爆響,戰情激烈處,兩個人影乍合倏分,你追我逐,在太陽沒入西山的昏暗裡作生死惡鬥,兇險情況層出不窮,百純奔至近處,一時竟沒法插手。

  「砰!」

  一聲悶響,兩人分開。

  丘九師蹌踉跌退,十多步後方勉強站穩。

  季聶提則往後拋跌,背脊狠狠撞上一棵大樹,然後滑坐地上,龍首刀甩手掉下。

  百純拋下佩劍,朝丘九師奔去,丘九師讓百純投入懷裡,一手持棍,另一手環抱百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季聶提,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長長籲出一口氣,辛苦但平靜的道:「沒有人可以完全明白另一個人,除非你可經歷一遍我的生命。唉!我怎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呢?」頭無力地垂往一側,就此斷氣。

  百純驚魂甫定的顫聲道:「你贏了!」

  丘九師搖頭道:「我沒有贏,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否則就是兩敗俱亡的結局。我們撿起他的龍首刀,送給皇甫天雄,好向他作出最嚴厲的警告,奪其心志。」

  ***

  烏子虛站在一塊位於山腰的大石上,呆看著敵人過穀不入,折往東去,完全沒法掌握眼前發生的事。

  左方一處山丘亮起火光,忽明忽暗,是辜月明向他發出的信號。烏子虛連忙取出火摺子,發出召喚辜月明來會合的訊息,接著坐了下來,心中一片茫然。

  在古城那一世的輪回裡,他究竟和辜月明是怎樣的關係呢?

  雲夢女神又是誰?

  貴姓芳名?

  最後的一個夢,為何不是發生在山城內,而是那麼一個美麗的湖泊?事實上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他有點不敢去想,怕想出來的東西是他沒法接受的。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辜月明聽畢百純述說古城之秘後,臉色為何變得那麼難看。他是感同身受,沒有人可以接受前一世的自己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只恨他和辜月明其中之一,肯定曾是顓城那第二代的城主。

  他當然不希望自己中選,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是辜月明,他又怎忍心看著自己唯一的朋友因前世的冤孽而飽受煎熬?

  這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雲夢女神為何這麼殘忍?他究竟是為愛而來?還是恨海難填在一千五百年後的另一世來算帳報復?

  烏子虛首次懷疑雲夢女神是居心不良,這令他生出不寒而慄的驚怵感覺,非常難過。

  雲夢女神呵!你聽到我說的話嗎?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和無雙女現身穀口處,正北方亦傳來燈火信號,顯示丘九師和百純也到了。

  ***

  花夢夫人進入艙廳,向對桌獨坐的鳳公公行禮請安問好,再在這老妖怪指示下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嶽奇和手下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

  花夢夫人已多天沒見過鳳公公,這個老太監出奇地精神奕奕,容光煥發,沒有半點衰弱之態。使她忍不住懷疑他為了雲夢澤之行,服下何首烏、靈芝、人參一類能催發生命潛力的靈藥,否則怎可能如眼前般神采飛揚,也令她感到他更可怕。

  花夢夫人猜不到鳳公公因何事召她來見,只知不會是甚麼好事。

  鳳公公沒有朝她瞧來,目光投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點心事。好一會後,鳳公公歎道:「終於到洞庭來了!」

  花夢夫人只好聽著,這句開場白後,會是甚麼呢?

  鳳公公往她望來,沉聲道:「季聶提背叛了我。」

  花夢夫人大為錯愕,一向對鳳公公忠心耿耿的季聶提,竟會背叛鳳公公,固是石破天驚的事,更令她不解的,是鳳公公為甚麼要告訴她?

  鳳公公再歎一口氣,道:「我的確老了,老得害怕起寂寞來,幸有夫人作伴,仍有個說話的對象。今晚我們將到達湘水,只要登上東岸,東行兩個時辰,渡過無終河,明早可抵達雲夢澤,希望月明所料無誤,楚盒仍留在古城裡。」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對聶提的信任,我是毫無保留的,唯獨在楚盒這件事上,我沒有全盤告訴他,所以才勞煩月明,現在證實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從沒有一刻,我感到楚盒離我這麼近,幾乎伸手可觸。」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鳳公公既不是感到寂寞,也不是感到無聊,而是心情緊張,因快到雲夢澤而生出患得患失之心,所以找她來說話。強如鳳公公者,說到底仍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有他軟弱的時候。

  道:「古城不是有厲鬼作祟嗎?」

  鳳公公長長籲出一口氣,點頭道:「對!古城確有鬼神在背後主事,幸好我是有備而來,古城的神靈或許能蒙蔽其他人的耳目,卻沒法影響我。看!」

  鳳公公從懷中掏出一尊高約五寸銅杵似的東西,細看才察覺是個造型優美,雕工精細的神像,身體成尖錐狀,仿似矛頭。精采處在神像頭部的形相,有六張臉,每臉生三目,作極憤怒狀。

  鳳公公密藏眼瞼內的眼睛熠熠生輝,憧憬般悠然道:「這是密藏至高無上的法器金剛橛,數百年來一直供奉於西藏的大日寺,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力,功能辟邪降魔,我肯定它不會令我失望。」

  說罷把金剛橛珍而重之納回懷裡去。然後微笑道:「人老了,心也軟了,有機會夫人幫我好好勸月明,我並非像他想像般那樣,聶提雖視他為敵人,我只會當他是子侄,說過的話,絕不會食言。」

  花夢夫人苦笑道:「我有勸他的機會嗎?」

  鳳公公淡淡道:「我會為夫人製造這麼的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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