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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阮修真道:「鳳公公這回率大軍南下,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奪得楚盒。如果錢世臣全力反抗,鳳公公將難以脫身,被逼留在這裡作攻城戰,這是下下之策。縱然鳳公公能把攻城的戰爭,交給下面的人,自己抽身到雲夢澤去,可是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會有很多變數,像鳳公公般慣于把一切控制在手裡的人,是絕不容這種情況出現的。」

  丘九師色變道:「你是指鳳公公會要季聶提在大軍抵達前,先一步顛覆錢世臣,暗中控制岳陽城?」

  阮修真歎道:「錢世臣是甚麼料子,我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麼一個只顧私利、反復難靠的紈褲子弟,比起季聶提,差遠了。」

  丘九師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明天不但你要離開,所有兄弟也必須一起離開。我們換個手法,明天派人主動去知會錢世臣,說你須立即去見皇甫天雄,以做好起義的準備。如此不論主事的是錢世臣,又或換了季聶提,都會放行,後者還會竊笑你是去送死。」

  又擔心道:「最怕是季聶提派人在路上截擊你。」

  阮修真道:「我會坐船離開。」

  丘九師愕然道:「五遁盜不是指出走水路最危險嗎?」

  阮修真苦笑道:「所以我才這麼關心明日的天氣。」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沉聲道:「最理想是季聶提肯放我去見皇甫天雄,就算他在洞庭湖暗藏船隊,走水路怎都比走陸路安全,我會佯作入江,然後忽然改向,憑我們對洞庭的熟悉,設法擺脫敵人。真刀真槍的比拚,我當然不在行,但指揮一艘高性能的戰船,我卻有十足的把握。只要雲夢女神肯助我一把,比如一陣狂風,我該可安然抵達雲夢澤。」

  丘九師道:「你何時離城?」

  阮修真道:「太早離開,有點作賊心虛的味道,更可能引起季聶提提早發動。我決定在黃昏前離開,出西門登船,那時賓客蜂擁而至,會令季聶提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愈混亂,對他愈不利。」

  丘九師點頭道:「就這麼決定。」

  阮修真籲出一口氣,微笑道:「直到此刻,我們仍沒有更好的選擇,可知雲夢女神仍是主宰大局的人,不是鳳公公,不是季聶提,不是任何人,對嗎?」

  丘九師苦笑道:「對!」

  阮修真雙目熠熠生輝,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隨口的一句話,啟發了我,我要編造一個完美無瑕的藉口,讓季聶提放我離開。而對他來說,最顧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肯定中計。」

  丘九師不解道:「不是想好了嗎?你是去見皇甫天雄。」

  阮修真道:「這是個好藉口,卻沒法解釋為何我不等五遁盜落網,突然說走便走。」

  丘九師恍然道:「我明白了。」

  阮修真道:「多麼簡單,只要我們說收到有船隊進入大江的消息,懷疑是朝廷派大軍來討伐我們大河盟,我不立即離開才不合情理。但因捉拿五遁盜同樣重要,故而你必須留下來對付五遁盜。假如辜月明所料無誤,季聶提最想殺的人是五遁盜,為免打草驚蛇,只好眼睜睜瞧著我離開。」

  丘九師皺眉道:「這麼嚴重的事,我不親自去見錢世臣,說得通嗎?」

  阮修真道:「當然說得通,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布政使司府,解釋你須親自到紅葉樓監察五遁盜,如錢世臣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到紅葉樓找你,便可解決了這個問題。」

  丘九師道:「但你又如何解釋全體兄弟隨你離開呢?」

  阮修真胸有成竹道:「誰曉得有多少兄弟隨我們來?即使皇甫天雄也弄不清楚。這是我一貫處事的手法,令人難知虛實,這方面根本不成問題。」

  丘九師雙目神光電射,點頭道:「只要你們能安然離開,我再沒有顧忌,最好是能遇上季聶提,看看他的刀是不是如傳說般的鋒快。」

  阮修真道:「你的任務是送百純到雲夢澤去,而不是與敵人鬥勝爭雄。明白嗎?」

  丘九師欣然道:「明白了!只要能抵雲夢澤,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兩人對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季聶提離開錢世臣的臥室,來到長廊處,深吸一口晚夜清涼的空氣,好讓腦筋冷靜下來,因為他大有剛從驚濤駭浪中脫身出來的感覺。

  錢世臣的話令人太震撼了。

  直至此刻,他終於相信楚盒是確有其事。

  那是一個多麼曲折離奇的故事。沒有人曉得服食湘果後的情況,因為沒有人試過。但若他是鳳公公。肯定甘冒這個險,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鳳公公大限將至,提早些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自效忠鳳公公後,他和鳳公公首次在同一件事上,利益出現明顯的分歧。

  錢世臣不曉得開啟楚盒的方法,只是深信當年顓城城主能破解楚盒的鎖,自己也可以辦得到。

  鳳公公懂得啟盒之法嗎?

  他不清楚,只曉得絕不能讓楚盒落在鳳公公手上。他一直苦待鳳公公歸天的日子,然後接收鳳公公的權力,成為朝廷最有權勢的人,他是不容許這個夢想快要成真時突然出現任何變數。

  殺死五遁盜,頓成首要之務。第二個必須殺的是辜月明,丘九師和阮修真只能排在必殺名單上第三和第四的位置。

  辜月明沒有騙他,五遁盜確為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因五遁盜曾向錢世臣展示來自楚盒在黑暗裡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更讓季聶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辜月明昨晚給他看的那顆珍珠,究竟是不是同一顆珍珠?如果是的話,為何珍珠沒有半點光芒?如果不是同一顆珍珠,臨急臨忙辜月明如何找到這麼奇異的珍珠來充數?

  他真的想不通。

  此時他最得力的手下韓開甲來到身旁,低聲道:「請大人賜示如何處置錢世臣,屬下怕他會尋死。」

  季聶提想笑,卻發覺臉上肌肉僵硬,笑容變成一個古怪的臉部動作,道:「錢世臣是個永遠不肯腳踏實地的人,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這種人是不會有自盡的勇氣的。不過為防萬一,喂他服藥吧!讓他好好睡上五個時辰,我不想他明晚滿眼紅絲、神情委頓的去赴紅葉樓的十周年晚宴。」

  韓開甲領命去了。

  季聶提仰望廊外的夜空,只見層雲低垂,心忖難道又有一場大雨?

  明天是七月七日,是觀織女渡河與牛郎一年一會、穿針乞巧的七巧節。俗諺有雲「七七不出門,出門被雨淋」,這個俗諺大有可能再次應驗。

  紅葉樓真懂得挑日子,七巧之夜,舉城慶祝,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動。幸好他已有周詳的計畫,一切會在紅葉樓的晚宴場地紅葉堂解決。當五遁盜和丘、阮兩人進入紅葉堂後,他們將永遠不能活著離開。

  對此他有十足的把握。

  ***

  又作夢了。

  烏子虛發覺自己置身一個奇異的地方,不是在山城之內,而是一個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他心中在狂叫,我又在作夢了,並感到心在忐忑跳動,似要醒過來的情況,竟是一個清醒的夢。

  他立在一個美麗的小湖旁,天上下著金色的雨,卻是萬籟無聲,徐徐涼風輕拂湖面。他逐漸平靜下來,深深陷入動人的夢域裡,清醒的世界遠遠離他而去,變成一點模糊的記憶。

  金雨漫空裡,湖景樹色一片朦朧,湖岸楓林如火,低映水中。遠處隱見翠峰峻峭挺拔,草木色彩斑斕。

  烏子虛縱目四顧,後方房舍若現若隱,密藏在林木之中,還有小路迂回而來,直抵他立足處。

  看得入神時,身後傳來馬蹄聲。

  烏子虛立即轉身,對岸隱約出現兩騎,正沿湖朝他的方向奔過來。

  他的心神完全被來騎吸引,心中湧起自己沒法明白的情緒。

  時間的流動緩慢下來,天地漸轉暗黑,金雨化為點點金芒,照得天地一片金黃,金雨的下降也變慢了,像雪粉的緩慢飄降,似對從天而降的美妙過程戀棧不舍,不願這麼快落到草地上完成旅程。

  來騎的動作放緩,在點點美麗的金芒裡似波浪般起伏著。

  嬌笑聲像一陣風般傳進他耳中,烏子虛的血液沸騰起來,想往前奔去,卻發覺沒法動彈,那種感覺古怪至極。

  但他已忘記了自己在作夢,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真實,縱然發生最不合理的事,他仍是不以為異。

  兩騎終於進入他清晰的視野裡,騎馬的赫然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女騎士,到看清楚她們的樣貌,烏子虛腦際轟然劇震,景象立時變得模糊起來,像波平如鏡的水面被投進一塊石頭,激發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烏子虛又記起身在夢域,正要醒轉過來的當兒,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卻聽不清楚對方說甚麼。

  烏子虛被扯回夢境裡去,兩個女騎士已消失不見,金雨仍是不住降下。

  烏子虛糊糊塗塗的,別頭朝聲音來處瞧去,一看之下,登時心神狂震,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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