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雲夢城之謎 | 上頁 下頁
二四


  辜月明飛身下馬,落到小河旁的草地上,熟悉的芳香湧入他的鼻腔去,他腦海中又浮現那女郎的倩影。她是那樣的堅強獨立,風姿婥約,渾身透著神秘的味道,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她遠離其他人。不過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但究竟是甚麼東西吸引他呢?他又說不出來。

  她離開只小半個時辰,但辜月明卻知道追上她並不容易,因為她坐騎的神駿,不在他愛騎之下。

  很多人認為辜月明是個無情的人,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實在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否則不會感到生命是最沉重的負擔,感到這條路是那麼難走。做人真的很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痛苦。他是沒理由這麼痛苦的。可是當世上沒有一件事能令你感到有趣時,怎快樂得起來?

  她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甫離渡頭時,她走的是往常德方向的官道,沿江西上,但卻只是疑兵之計,又折返洞庭湖,如果自己不是花了半個時辰在江邊等待那個偷襲者,看對方會不會蠢得立即銜尾渡江追來,她絕不可能趕在他前方。

  她閃縮的行藏,令他更相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她要瞞誰呢?大有可能是自己。她從大河盟那些盤查他的人的反應,猜到他是官府的人。

  辜月明內心深處湧起一陣沒法明白的恐懼和顫慄。如果她最後的目的地是雲夢澤,而她的秘密又與楚盒有關,那便像一種無法逃避的宿命,註定他們要在渡頭邂逅,命運之網已張了開來,把他們拴在一起。

  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對那女郎一見鍾情,不是這麼一回事,但她的確打動了他的心,令他泛起沒法理解的情緒。自己是不是認識她呢?她曾向自己說過一句甚麼話?唉!這是沒可能的。

  灰箭來到他身邊,辜月明跳上馬背,俯身湊到灰箭耳旁輕輕道:「我和你去追一個人。」

  吆喝一聲,拍馬去了。

  ***

  錢世臣進入東園的花園,來到一座小石屋前。與司府其他地方相比,這是迥然有異的另一片天地,似若遺世獨立,自成一格,寧靜孤寂。

  石屋與府內其他華麗房舍大相徑庭,有點像把山居民房一成不變的搬到府內來,灰牆青瓦,樸實無華,卻又能渾融在園林裡,令人生出忘卻凡俗的感覺。

  「進來吧!」聲音平和敦厚,蘊含著令人順從的力量。

  錢世臣露出恭敬的神色,推門而入。

  屋內除一角放了個大箱子,只有兩張大席。此時靠牆的席子上一人盤膝而坐,由於沒有燈火,那人像融入黑暗裡去。借點從東窗透進來的月色,可看到此人長髮垂肩,頎長瘦削,赤著雙足,縱然靜坐不動,仍給人以鎮定自若、不動如山的氣概,散發著陰森的氣息,非常懾人。

  錢世臣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兄」,然後在那人對面的席子坐下,低聲道:「師兄回來了,情況如何?」

  錢世臣逐漸習慣了房內的黑暗,那人的容貌清晰起來,對方那雙似蘊藏無窮智慧的眼睛,正閃閃生輝的凝視他。

  那人淡淡道:「情況非常美妙,辜月明果然名不虛傳,不是一般浪得虛名之輩,我先後兩次伏擊他,第一次被他看破我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差點吃了大虧,若不是我及時施展道術,恐難全身而退。接著我趁他渡江之時,從水底以弩箭機向他施放冷箭,竟被他以暗藏袖內的護腕擊落,辜月明絕非尋常劍手,而是天賦異稟的奇士。」

  錢世臣吃驚道:「以師兄之能,竟沒法收拾他嗎?」

  那人平靜的道:「若在公平的情況下,以劍對劍,我戈墨只有五成把握殺他,但若我配合道術,他必死無疑。」

  錢世臣心中又湧起以往每次面對戈墨的特別感覺:就是當戈墨看著你的時候,他總是用另一雙隱藏的眼睛在搜索你內心某些秘密;聽你說話時,他彷佛正以另一對耳朵去聽別人聽不到的聲音。他的人雖在你眼前,但真正的他卻存在於某一更高的層次。

  錢世臣從不害怕任何人,但對這位師兄真的是打從心裡生出畏敬。

  錢世臣咋舌道:「辜月明竟有這般厲害嗎?我們怎辦好呢?」

  戈墨沉聲道:「鳳公公派他來,是因鳳公公已失去耐性,故孤注一擲,因為辜月明並不是任何人可控制的,包括鳳公公在內。而正因辜月明獨來獨往的作風,加上他追蹤搜索的超凡本領,會對我們構成最大的危險,如給辜月明先我們一步找到薛廷蒿,後果不堪想像。為今之計,不是殺死辜月明,而是找到薛廷蒿,看可否從他身上知道多點當年發生過的事,然後殺了他滅口。」

  錢世臣倒抽一口涼氣道:「可是薛廷蒿像消失了般,師兄用上通神術,仍沒法知曉他所在。」

  戈墨淡淡道:「薛廷蒿到了雲夢澤去。」

  錢世臣一呆道:「師兄肯定嗎?」

  戈墨道:「只有雲夢澤,我的道術方無所施其技,否則當年我不會與楚盒失之交臂。雲夢澤內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來自遠古的神靈,他們保護著古城,看守楚盒。不過我已感到雲夢澤的神秘力量正出現波蕩。如我所料不差,今年鬼節,古城將再度開啟,屆時楚盒的去向會水落石出。薛廷蒿因身處雲夢澤內,所以能避過通神術的搜尋。」

  錢世臣的呼吸急促起來,雙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師兄是不是要到雲夢澤去?」

  戈墨沒有直接答他,道:「季聶提方面如何?」

  錢世臣苦澀的道:「這頭老狐狸心意難測,但我總覺得他對當年的事另有看法,他對我們的威脅,不在辜月明之下。這次隨他來的有三十六廠衛的精銳,人人武技強橫,即使我傾盡全力,殺他仍不容易。」

  戈墨道:「殺他是下下之策,除非世臣決定拋棄財富權位。」

  稍頓又道:「世臣眼皮青氣纏繞,是否因酒色過度呢?」

  錢世臣對戈墨于暗黑視物如同白晝毫不驚異,因早習以為常,苦笑道:「想起楚盒差點可以落到手上,我便感到鬱悶,想找地方發洩悶氣。財富、權力、美女,對我來說,欠缺任何一項,人生都不圓滿,有多少人能像師兄般視這些如賤泥糞土。」

  戈墨沒好氣的道:「我不是責怪你這方面的行為,不過酒會亂性,色能傷身,任何事都要適可而止,有節制和壓抑,才能享受個中的樂趣。」

  錢世臣卻像充耳不聞,逕自道:「真想帶師兄去見一個人。」

  戈墨雙目閃過輕蔑的神色,沒有介面。

  錢世臣卻一臉陶醉的神情,自顧自的道:「我想帶師兄去見的人是紅葉樓的百純姑娘,她不僅美,且靈巧伶俐,儀態萬千,那雙眼睛含情脈脈,熱情奔放時又帶點羞澀,要多迷人就多迷人,真想看師兄會不會因她破戒。」

  戈墨沉聲道:「不要怪我大煞風景,由現在至七月十四,你須保持警覺,如有任何差池,後果是你負擔不起的。你想得到楚盒嗎?最好依我的話去做。」錢世臣心忖今晚不知走了甚麼運道,先後給季聶提和戈墨斥責,最窩囊是內心雖不以為然,卻是敢怒不敢言。忙轉話題道:「師兄何時動身往雲夢澤去?」

  戈墨平靜的道:「此行我是志在必得,坐忘一個時辰後,我立即到雲夢澤去。你要小心應付辜月明,他絕對是個難纏的人,更有可能是當今天下唯一有資格和我戈墨爭短長的人。」

  錢世臣訝道:「坐忘?這是甚麼道法?」

  戈墨道:「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離形去智,同于大道,謂之坐忘。坦白說,我這番話對你說只是對牛彈琴。心如死灰,則無所不定;身與道同,則無法不通。薛廷蒿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身具佛法的得道高僧,如我不能處於顛峰的狀態下,將錯失殺死他的唯一機會。去吧!」

  錢世臣識相的告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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