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雲夢城之謎 | 上頁 下頁
一五


  冀善雙目射出堅定的精芒,緩緩道:「我告訴夫人這個連大公公也不曉得的秘密,是要夫人轉告月明。就是季聶提和夫猛的關係。」

  花夢夫人聽得一頭霧水,卻不敢追問。季聶提可以和夫猛有甚麼關係呢?若冀善這消息不是來自鳳公公,又是從何處得來?

  冀善湊到她耳旁道:「年輕時季聶提和夫猛是最要好的朋友,情如兄弟,卻因同時戀上一個青樓才女,反目收場,互相視如陌路。這是他們當官前發生的事了。」

  花夢夫人完全不明白這樣的消息,對辜月明的任務可以產生甚麼作用,皺眉道:「後來花落誰家呢?」

  冀善道:「因身份的關係,夫猛只許納該女為妾。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夫人不用知道來龍去脈,只須如實轉告月明,憑他的才智,會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花夢夫人點頭道:「明白了!」

  冀善正容道:「我剛才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對月明更是有利無害。」說畢長身而起。

  花夢夫人連忙起立送客,快到出門處,冀善止步道:「大公公叫我來前說過,如果夫人不肯合作,為月明隱瞞,便問夫人一句話。」

  花夢夫人感到自己心情的起伏,全給控制在這個太監手裡,歎道:「當然不是甚麼好話。」

  冀善凝望著她,輕描淡寫的道:「大公公要我問夫人,夫人肯不肯為辜月明犧牲一切?」

  花夢夫人大感錯愕,不由的去想,自己肯為他犧牲一切嗎?

  冀善欣然道:「我曉得答案了!夫人貴體欠安,不用送了。以後在京城有甚麼煩惱,只要知會我冀善一聲,我必不會教夫人失望。」說罷出門去了。

  花夢夫人好一會後定過神來,心內暗自思量:從任何角度去看,冀善都不會背著鳳公公義助辜月明,何況冀善此人與正義扯不上任何關係,難道仍是鳳公公在背後指示他。但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鳳公公要辜月明清楚夫猛和季聶提的恩怨,大可直接告訴辜月明,不用轉彎抹角的。

  她真的想不通。

  ***

  烏子虛在夢域似的天地推進。

  由於他必須繞過水澤和泥沼,所以沒法走直線,因角度的關係,前方林區內的光芒時現時隱,卻一直是那麼實在。

  月兒孤懸後方,天空變成銀白色似的,令他不但更難分辨現在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連晝和夜的界限也模糊了,天地似乎從開始一直是這樣子,也永遠再不會有任何變化。

  千奇百怪的念頭此起彼落地鑽入他腦袋裡去,本是模糊的記憶,會忽然顯現,以為忘掉了的事,原來仍歷歷在目。佔據他心神的每個想法和念頭,都是短促迅快,過不留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況,似是身處的奇異環境,具有引發他回憶的奇異力量。

  他的思路從近年的盜寶生涯,逆流而回遠溯至久被遺忘了的不愉快的童年時代。其中一個情景特別清晰,那時他病倒了,娘含著淚喂他咽下苦澀的湯藥,其他人包括爹在內卻對他不聞不問,心中充滿無法排解悽愴的情緒,澤地的空氣似仍散發著湯藥濃烈的氣味。

  烏子虛幾乎仰天狂號,倏地清醒過來,心忖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竟會如此胡思亂想。定神一看,發覺自己已越過廣闊的水澤區,來到一個丘坡底下,坡上是個疏樹林,坡頂處有一堆亂石,其中一塊大石上清晰無誤的散發著詭異的濛濛金光。

  他本以為光芒來自某戶人家,豈知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荒山野地怎會有發亮的東西,又不是野火,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火?想到這裡,幾乎想掉頭走,又不甘心,思量半晌,終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登坡。每踏出一步,都像重若千斤。

  旁門左道的玩意,他多有涉獵,只是未學過畫符捉鬼,因為他全不信這一套,現在卻頗有悔意,如有一兩道符法護身,遇上鬼物,總不致像這刻般全無應付的能力。

  但亦感到好笑,為何這兩晚不住疑神疑鬼,真假不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烏子虛終於抵達坡頂,接著渾身一震,瞪大雙目,直抵光源發出的石塊,沒有意識地雙膝下跪,難以置信看著平整齊膝高的石塊上揮散著金芒的異物。心中喚道:「老天啊!這是甚麼東西?難道竟是能于夜間發光的夜明珠,但如此光亮,數裡外可見,放射的又是金光的夜明珠,卻是聞所未聞,肯定是稀世奇珍。」

  金黃的玉珠大如指頭,渾圓無瑕,珠內似包含無限玄機,密藏著另一大千世界,仿似下降凡塵的神物。

  烏子虛的腦袋空白一片,一時間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我是否在作夢呢?怎可能在如此逆境絕運中,遇上曠世的異寶,這東西該值多少錢。心兒瘋狂的躍動起來,烏子虛呼著大氣,舉起顫抖的手,往夜明珠摸下去。心想如果一碰此物,它立即化為烏有,可證明自己仍是在夢境裡。

  驀地烏子虛怪叫一聲,坐倒地上,失控的狂喘氣。

  夜明珠正緊捏在兩指之間,是如此實在,絕不含糊。

  老天!竟然是真的。

  烏子虛環視四方,不見任何人蹤,始敢舉手把夜明珠移到眼前,目不轉睛看個分明。

  夜明珠金芒更盛,照得他拿珠的手像透明了似的。

  烏子虛怪叫一聲,把夜明珠納入懷裡,貼身藏好,驚懼和緊張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否極泰來的興奮和雀躍。這回肯定不用愁了!

  過往的幾年,每做成一單買賣,他會把生財工具和五百兩銀找個荒山野嶺密藏起來,然後「乾乾淨淨」的帶著「財富」,到各處享受生命,直至花個清光,這才去起出生財工具,而五百兩銀則是另一次盜寶行動的經費。他通常會花三個月去找尋目標,進行無微不至的觀察,充分瞭解目標的情況,始下手盜寶,然後立即遠揚,所以五百兩的使用是必須的。出事時,他只輸剩一兩銀,更沒法溜去起出藏在大江北岸某處的家當財產,令他變成窮光蛋。人無財不行,尤其是敵人乃國內最有勢力的幫會組織,沒有錢更是寸步難行。自己想到的,敵人也會想到,所以他要逃往海外去,只有這樣才能脫離敵人的魔掌。

  當然,他是絕捨不得離開這片他瞭若指掌的土地,只有在這裡,他下的苦功才不致白費,能盡展所長。更重要的,是只有在這裡,他才懂得如何掩飾身份。試想如果到了海外某國去,光是言語不通,已可令他渾身本領無用武之地。

  何況他真的愛上了盜寶的生涯,那種事後的成就感和行事時的刺激是沒有任何其他玩意能代替的。對他來說,盜竊再不是鼠輩的行徑,而是一種藝術。

  可是只要把懷裡的夜明珠變賣,一切將截然不同。他會有足夠財力做任何事,只要逃離敵人勢力最盛的範圍,隱姓埋名一段日子,將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坦白說,他已享受慣了,要他過苦日子,不如要了他的命。一緊一松是他生命慣享的節奏。

  他的腦筋回復了清澈澄明,像萎縮了的植物回復勃勃生機,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不過這次的買賣,與過往不同。夜明珠是沒有物主的,換言之就是物主回贖那一套再行不通。

  其次就是皇甫天雄有沒有識破殺他兒子的人,是他五遁盜。答案是肯定的。憑大河盟的人力物力,要追查他過去三個月的行蹤易如反掌,見到他這個默默無聞的人物在短短幾個月內花了這麼大筆錢,不起疑心才怪,只要找上有資格和他做買賣的幾個接贓人,他真正的身份立即無所遁形。所以他不能循往常的途徑將寶物脫手,那是自尋死路。

  這個能助他脫難的人,必須符合三個條件。首先他付得起錢,其次是有資格不買皇甫天雄的帳,最後是他須是熱愛收藏寶物和識貨的人。

  在大江之南,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本身既是大官、又是江南首富的湖廣布政使司錢世臣。據說此人和廠衛大頭領季聶提交往密切,更是權傾天下的鳳公公的心腹,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把皇甫天雄放在眼裡的。

  只要錢世臣肯出二、三萬兩銀來買他的夜明珠,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但當務之急,是要先弄百來二百兩銀,作行動的經費。此乃生死攸關的事,他必須謹慎行事,不容有失。做一趟小賊是在所難免的了。

  隱隱間,他感到這顆夜明珠已徹底把他的厄運扭轉過來,前路又再充滿光明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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