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4 | 上頁 下頁
四五


  言罷目光如電,罩視對方。項少龍心加肚明管中邪不但膂力勝過自己,若論老練深沉,亦比他勝上一籌。尤幸自己連番施計,重挫對方的銳氣,否則恐怕早負傷落敗。際此生死勝敗的時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萬念,凝神守志,無論動作和心靈都不露出絲毫破綻空隙,擺出墨子三大殺招的以守代攻,門戶森嚴地靜候對手的攻勢。管中邪知道這是唯一挽回頹局的機會,最理想當然是漂漂亮亮的敗敵於劍下,否則也要迫得對方進退失據,否則只好棄劍認輸。一向以來,他有可穩勝項少龍的信心,但今晚交手以來,他雖未曾真敗,卻是連番受挫,使他強大的信心為之動搖,發揮不出全部的實力。

  圍觀者愈聚愈多,已過三千之數,卻不聞半點聲息,從而可知現場的氣氛是如何緊張凝重。管中邪長擊刃微微晃動,當氣勢蓄至巔峰,雙眉聳豎,大步前跨,一股徹骨的劍氣,立即潮湧而去。項少龍雄立如山,虎目寒芒閃閃,使人感到他氣勢強如峭壁,絕不怕驚濤駭浪的衝擊。

  管中邪再跨前一步,離開項少龍只有十步左右的距離,氣勢更見強勁,冷然道:「項大人是否必要與小將分出勝敗,好奪得美人歸呢?」

  項少龍心中暗罵管中邪卑鄙,明知自己並不甘願娶呂娘蓉為妻,卻偏這麼說,目的當然是見自己氣勢強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設他項少龍想到贏了便須娶呂娘蓉,爭勝之心自然會因而減弱,氣勢自是水退船低,大幅減弱。這也是莫傲教呂不韋以呂娘蓉為彩注的毒計最微妙之處。攻人者攻心為上,莫傲深明個中道理。

  項少龍收攝心神,朗聲笑道:「娘蓉小姐國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為她全力求勝嗎?」

  這兩句話是針鋒相對,只要管中邪想到他項少龍明天便要毒發身亡,能否娶到呂娘蓉已是無關痛癢,而他管中邪卻是輸不起,心神一分,將難以發揮全力。管中邪因心有所求,果然微一愕然,劍尖立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顯是求勝之心大起,自然而然流露出來。項少龍不驚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劍似吞若吐,籠罩對手。這是趁管中邪於心存雜念時出手,但因他仍是守勢,故沒有違反任對方主攻的承諾。眾人見兩人無論才智劍法,均在不同的層面上交鋒,無不看得如癡如醉,嘆服不已。管中邪再無選擇,清嘯一聲,長擊刃化作一道精芒,電掣而去,直取項少龍面門。這一出手,威勢強猛無儔,有若風雷併發,看得眾人忘掉呼叫。項少龍正是要引對方提早發劍,不慌不忙,墨子劍疾出如風,于嚴密封架中作反擊。

  剎那之間,長擊刃和墨子劍交擊十多記,「噗噗」之聲使人聽得心弦震撼、狂跳不止,兩人愈打愈快,眾人眼花神搖,竟忘了喝采助威。項少龍借助重劍的優點,使出硬封硬砍的打法,務要挫折對手的信心和銳氣。墨子劍法除了三大殺招外,本是重守不重攻,以王道之氣不戰而屈人之兵。但最厲害是每一守式均暗含反攻之勢,寓攻於守,使管中邪每一劍都難以盡展攻勢,不能暢施連消帶打的妙著。當年墨家鉅子元宗指點項少龍劍術,只是虛晃劍招,便輕輕鬆松地迫退項少龍,可知墨子劍法守勢之妙。項少龍剛才雖盡展智謀策略,說到底仍是對管中邪屢攻不下,難以取其性命。故退而求其次,利用墨子劍法以守代攻的妙著,既守且攻,在這情況下,只要管中邪破不了他的守勢,還要應付他的攻勢,那任何人都該覺得勝的是他。最妙的是由於尚未真正分出勝負,那他就不用娶呂娘蓉為妻。今晚項少龍為應付大敵,展盡智慧與渾身解數,在策略上確是無懈可擊。

  管中邪這時愈打愈心驚,別人看他長擊刃旋飛似雪,勁氣鼓蕩,威猛無儔,但他卻心知肚明自己由於主攻的關係,力量損耗的速度遠遠快于對方,可是三十多劍後仍未能把對手迫退,這樣打下去,力道盡時,就是對方再作淩厲反攻的時刻。他乃劍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劍緩了一線,露出空間,引對方反擊。豈知項少龍來自元宗的墨子劍法乃仁者的劍法,根本沒有乘隙取敵的意向,雖不知是詐,仍沒有把握時機立施反擊,嚇得管中邪汗流浹背,以為對方看破自己的詭謀,氣勢頓時再削弱一分。四周的人終忍不住吶喊鼓噪,發出震耳欲聾打氣助威的聲音。

  「噗」的一聲清響,管中邪終於無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窮水盡,給項少龍的木劍奪掉小命。項少龍並非不想殺他,而是體力方面也好不上多少,縱想反攻亦力有不逮。同時心中駭然,若管中邪可堅持多半刻,說不定敗的會是自己。兩人又成遙對之局,全場靜至落針可聞。兩人均難以隱藏地劇烈喘息。

  徐先長身而起道:「讓微臣作個公證人,此戰以不分勝敗作罷,娘蓉小組花落誰家得另作安排。」

  全場響起如雷采聲,表示對這場精采的比劍歎為觀止,久久不歇。

  項少龍回席,受到嬌妻和眾人英雄式的歡迎。但他卻知道自己的雙腿仍在不受控制的抖動,而無論體能和劍法,均遜管中邪半籌,他之所以能一直領前,皆因戰略合宜和得重劍之利,換了使的是血浪,此仗必敗無疑,所以心中絕沒有絲毫歡欣之情。對面的燕太子丹向他頷首示意,對他出手挫折管中邪的威風,表示感激。

  回到呂不韋一席的管中邪木無表情,默默接受呂不韋諸人的道賀。不過他雖然自感顏臉無光,但實質上他已成了王翦之外,第二位能與項少龍擷抗的高手,使他的身價頓然不同,有增無損。

  此時擠在四方的人仍是議論紛紛,不肯離去,朱姬見宴會的氣氛亂成一片,宣佈宴會結束。項少龍待小盤、朱姬離席後,返回營帳。紀嫣然等為他檢視腿傷,發覺滲出血水,忙為他洗滌傷口,換藥敷治。荊俊仍興奮地和趙致及烏廷芳討論剛才驚心動魄的一戰。

  項少龍向紀嫣然問起滕翼,知他在宴會剛開始時起程,歎道:「管中邪確是高手,韌力驚人,我不是不想殺他,只是辦不到。」

  荊俊笑道:「但他也奈何不了你。」

  紀嫣然搖頭道:「小俊錯了,管中邪今晚落在下風的原因,只為開始時他沒有痛下殺手,以為項郎橫豎活不過明天,他怎肯甘冒眾怒殺死項郎呢?」

  眾人聽得心情沉重起來,這麼說,管中邪雖未必可勝過項少龍,但至少該可與他平分秋色。

  趙致道:「別人卻不會這麼想,我看包括呂不韋和管中邪在內,都以為我們夫君大人因不想娶呂娘蓉,遂在占盡優勢時改攻為守,所以到現在仍摸不清項郎的虛實。」

  紀嫣然欣然道:「致致言之成理,總之這一仗對雙方既有利亦有害,項郎要努力了,管中邪遲早會借呂娘蓉再向你挑戰,假設你那種既怪異又快速的打法能發揮更大威力,說不定管中邪終要敗下陣來。」

  項少龍心中大動,暗忖假若能鑄制一把東洋刀,更有把握。

  此時在外當值巡視的桓齮匆匆回來,到項少龍旁低聲道:「高陵君的人開始移動。」

  在小盤的王帳內,桓齮報告了高陵君叛軍的情況,正要說出自己的判斷,項少龍截斷他道:「儲君對敵人的調動,有什麼看法?」

  李斯露出讚賞之色,暗忖秦廷之內,恐怕最懂揣摩儲君心意的是項少龍。項少龍卻是心中好笑,他對小盤實在有雙重的感覺。一方面,他是看著小盤由少長大的人,深明他的個性,清楚他因母親妮夫人受辱自盡,性情大變,心中充滿仇恨和懷疑,明白到生存之道,是要掌握權力。即使是他最信任的項少龍,若事事為他代勞作主,遲早會生出問題。另一方面,是項少龍更知小盤將會是未來一統天下的秦始皇,威淩天下,故不期然地信任他的能力,不會像其他人般當他是個未成熟的孩子。這兩個因素合起上來,使項少龍對小盤既疼愛又尊敬,儘量予他發揮的機會。

  小盤聞言欣然道:「桓卿家對敵情的掌握非常翔確,應記一功,事後寡人當重重有賞。」

  桓齮大喜叩頭謝恩,暗想跟儲君做事確是不同,若同一番話向王翦說出來,能換來微微點頭已喜出望外,何有功勞可言?

  小盤略一沉吟道:「高陵君既把人馬沿河下移,看來仍不出火攻水淹兩種手段,由於我們軍力在叛軍三倍以上,故他必須製造種種形勢,使我們陷進亂局裡,而有可乘之機。」

  桓齮見未成年的儲君分析起來頭頭是道,禁不住生出遇上明君的感覺,折服不已。他那嘆服崇敬的眼光,比任何拍馬屁更有效力。縱是對他關懷愛護的項少龍,亦從未以這種目光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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