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2 | 上頁 下頁
七四


  項少龍想起素女,大感慚愧道:「二哥教訓得好!」

  滕翼點頭道:「你真是難得的人,這麼肯接受別人的意見,來吧!我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亦是一樂。」

  兩人坐言起行,出宅去了。步出行館,兩人朝邯鄲城最熱鬧的區域悠然閒逛。街上行人稀疏,有點暮氣沉沉的樣子,比他們離邯鄲前更是不如。烏家事故對趙人的打擊深遠之極,而趙人的首都則直接把事實反映出來。趙人對秦人的恐懼是可以理解的,長平一役的大屠殺早把他們嚇破了膽。郭縱家業雄厚,當然不可說走就走,但平民百姓哪理會得這麼多,借個藉口溜出城外,可逃到鄉間或索性到別國去。這種遷徙對中華民族的團結有正面的作用,使「國家」的觀念日趨薄弱,有利大一統局面的出現。現在的七國爭雄,頗有點異姓王族各爭短長的意味。

  滕翼的說話驚醒了他的馳想,只聽他道:「有人在跟蹤我們。」

  項少龍機警地沒有回頭,沉聲道:「多少人?」

  滕翼冷靜地道:「至少七至八人,身手相當不錯。」

  項少龍苦思道:「怕就是昨晚在宅外監視我們的人,邯鄲誰會這麼做呢?」

  滕翼微笑著道:「抓起一個來拷問幾句不就清楚了嗎?」

  項少龍會意,隨他轉進一條僻靜的小路去,兩旁是楓樹林,前方有條石拱橋,跨越橫流而過的小河,對岸再見疏落有致的院落平房。尚未走到小橋處,後方急劇的足音響起,有人喝道:「董匡停步!」項少龍和滕翼相視一笑,悠閒停步轉身。二十多名彪悍的劍手,扇形包圍過來,有些由楓林繞住後方和兩側,把他們圈在中心。

  項少龍定神一看,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心中一動,喝道:「李園有本事自己來殺我,為何派你們這些小嘍囉來送死?」

  眾劍手齊感愕然,看樣子是給項少龍一語中的,揭破他們的身分。那些人仍未有機會反駁,兩人趁對方心分神搖的好時機,拔劍撲出。那些人想不到對方要打就打,先發制人,倉卒拔劍招架。項少龍一聲冷哼,發揮全力,施展殺手,首當其衝的敵人給他蕩開長劍,立中一腳,踢在小腹處,那人慘嘶中似彎弓的河蝦般倒跌開去。滕翼那方響起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音,兵刃墮地和慘叫接連響起,自是又有人吃了大虧。

  項少龍一招得手,不敢怠慢,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好手,雖交鋒之始失利,卻無人退縮,兩把長劍如風雷疾發般由左右兩側攻來。項少龍繼續逞威,移往右側向那特別粗壯的大漢橫劍疾掃,「當!」的一聲,大漢毫不遜色硬擋他一劍。項少龍心叫痛快,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的以攻代守,猛劈入對方劍光裡,那人亦是了得,移後避開。左方長劍貫胸而來,項少龍使個假身,避過對方淩厲的一擊。此刻他若拔出飛針施放,敵人定難逃大劫,可是他卻要制止這誘人的想法,因為除非能盡殲敵人,再毀屍滅跡,否則可能會給趙人在這上面識破他是項少龍。這個想法閃電掠過心頭的當兒,長劍在腰後掠至,項少龍反手回劍,垂直砍在對方長劍近把手處。那人遠比不上剛才的壯漢,虎口爆裂,長劍亦給鋒利的血浪砍開一個缺口,脫手墮地。項少龍硬撞入他懷裡,好避過壯漢再次掃來的一劍,手肘重擊那人胸脅。肋骨斷折的聲音隨肘傳來,敵人口鼻同時濺出鮮血,拋跌往外,撞倒斜刺裡沖上來的另一敵人。

  「當!」項少龍架開壯漢的一劍,忽地矮身蹲下,橫腳急掃。壯漢哪想得到有此奇招,慘呼一聲,先是兩腳離地而起,變成淩空橫斜,再重重往地上掉去。此時又有長劍交擊而至,全力圍攻。這批人確是悍勇非常,教他應付得非常吃力,若沒有滕翼在旁,只他一人,可就勝敗難測。他無暇再傷那壯漢,展開墨子劍法的守勢,硬把另二人迫在劍光之外。滕翼悶哼一聲,撞在他背脊處,顯是吃了點虧。

  項少龍百忙中回頭一看,見到他那方面的敵人已有三個倒在地上,但仍有五、六人狀如瘋虎般撲上來,猛攻滕翼,喝道:「進林內去!」

  一劍掃開眾敵,飛腳再傷一人時,給人在左肩劃了一劍,雖沒傷及筋骨,但血如泉湧,血染衣衫。滕翼一聲暴喝,磕飛其中一人的兵刃,鐵拳揮打,那人面門中招,立時暈倒。危機驟減,兩人殺開血路,閃入林內。眾敵給他們殺得心膽俱寒,哪敢追去,一聲呼嘯,扶起傷者,逃往小橋另一方。

  滕翼待要追去,給項少龍拉著笑道:「由他們走吧!抓到人還要多做一番無謂功夫,最後還不是動不了李園嗎?」

  滕翼道:「你受傷哩!」

  項少龍也查看他左腿的傷口,笑著道:「只比你嚴重少許,算什麼呢!不過這批劍手的確厲害,難怪李園如此氣焰迫人。」

  滕翼哈哈一笑道:「我們是有點輕敵。」

  項少龍搭著他肩頭,嘻嘻哈哈回家去也。心中卻馳想李園看到手下折兵損將而回的難看臉色。

  ***

  項少龍包紮好肩頭的傷口,索性不穿上衣,只在外面披著一件長褂,在書齋的長幾上練字。來到這時代,首先要克服的是語言、口音和說話方式、習慣、用字等問題,不知是不是他特別有天份,又或是別無選擇,半年多他便可應付過來。不過寫字嘛?到幾年後的今天他的字仍不可見人,這種介乎篆隸之間的古文字,確實把他難倒,尤其要在竹簡和布帛上書寫,更是個大問題。幸好練書法可以視為樂趣,趁現在沒有烏廷芳等纏他,正好偷閒練習。

  當完全沉醉在那筆劃的世界中,烏果進來道:「趙致姑娘找三爺。」

  項少龍早猜到她會來找他,欣然道:「請她進來吧!」

  烏果眼睛落到他歪歪斜斜,忽粗忽細、有如小孩練字的書體,猶豫著道:「要不要小人先給三爺收拾好東西,然後請她進來。」

  項少龍知他已很謹慎地用最婉轉的方法點醒他這手字絕不可讓人看見,笑起來道:「我是故意寫得這麼難看的,好讓人知道董匡是個老粗,我真正的字鳳舞龍翔,你見到包要叫絕呢!」

  烏果一拍額頭道:「三爺想得真周到,否則就算未寫過字的人拿起筆來,也不至寫成這樣子。」又猶豫道:「三爺是不是過份了點?」

  項少龍為之氣結,烏果確相當有趣,笑駡著道:「快給我去請人家姑娘進來!讓人久等就不好了。」

  烏果知他生性隨和,從不擺架子,對上下每個人都是那麼好,早和他笑鬧慣了,聞言施禮退出去。不一會烏果領著趙致來到他身後,項少龍仍背著門口,向著窗外月夜下的花園,先吩附烏果關門離開,向趙致道:「來!坐到我對面來。」

  他專心寫字,趙致在他幾子對面盈盈席地坐下,一對美目落到他蟲走蛇遊的歪斜字體上,「啊!」一聲叫起來。

  項少龍擲筆笑著道:「老粗的字就是那樣子的了!趙姑娘切勿見笑,噢!鄙人應稱你田姑娘才對。」

  趙致垂下臉,有點不敢和他對視,旋又白他一眼道:「你這人真糊塗,誰說人家姓田呢?」

  項少龍愕然問道:「不是姑娘親口告訴我的嗎?為何這麼快忘記,不要明天連董某都不記得了!」

  趙致橫他一眼後,拿起筆來疾書一個「善」字,秀麗端正,與出自項少龍的手筆那些字體有若天壤雲泥之別。

  項少龍尷尬地道:「原來是我聽錯了。」接著虎軀一震,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

  趙致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淒然道:「你終於知道我爹是齊國的大夫善勤,他一心想助大王理好朝政,卻被田單這奸賊認為爹要削他的權,隨便弄些證據說他謀反,害得我們全家連夜逃來邯鄲,以為趙穆會念著一向的交情,收容我們,豈知……」

  項少龍想到的卻是嫁了滕翼的善蘭,她的身世,滕翼自然一清二楚,不用直接問趙致,以免泄出秘密。

  項少龍道:「趙霸和你是什麼關係?」

  趙致拭去眼角的淚珠,道:「沒有任何關係,不過他是正叔的好朋友,正叔乃趙國大儒,幼年時曾隨他親娘在我家為僕,到今天仍以僕人自居,若非他收容我們姊妹,我們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早當他是爹,你還是當人家是趙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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