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5 | 上頁 下頁
四二


  太久未試過睡得這麼酣熟,睡他奶奶的一個日上三竿。自從幽州出發到河套去,即使睡著,仍處於半醒覺的警戒裡,有甚麼風吹草動,立即清醒,個中苦況,實難向外人道。於戰火深處,更是如履薄冰,備受當主帥的壓力。

  今天終偷得浮生半日閑,今晚他又將風塵僕僕的在旅途上。事實上他隨時可下船,憑他的腳程,又獨自一人,無牽無掛,肯定快過如此的逆流行舟。

  但他總非鐵鑄的,由高原趕下來到成都,至昨夜方可痛快的一覺天明,想想也大感生就一副辛苦命。

  到艙廳與兩個候之久矣的兄弟共進早膳,扯東扯西的聊足半個時辰後,龍鷹告罪一聲,鑽回房內繼續讀錄。一心在動腳前完成大任,可將《實錄》毀屍滅跡,一了百了。當再不用身負《實錄》,會感到不習慣嗎?是否等若失去了另一個「人生」,符小子隱秘的天地?

  上官婉兒坐入符太為她拉開的椅子裡,輕描淡寫的道:「其他人退下去!」

  隨她來的從衛全體留在馬車停處的外廣場,只得聞風迎接的高力士陪她進來,還有是斟茶遞水的小敏兒,聞言連忙退出主廳外去,避得遠遠的。

  符太心內嘀咕,知她無事不登三寶殿,亦暗松一口氣,曉得大才女非是一意來色誘他。正要移到大圓桌另一邊坐下,隔得有那麼遠便那麼遠,雖然曉得大概不會刮大風,但做足防風措施總好過不做。天才曉得才女她會否忽然改變心意,又或談完正事說私事?

  豈知卻走不動,給才女的柔荑一把拉著,又不敢掙脫,只好呆頭鵝般立在她身側,聽候發落。

  她的玉手軟綿綿的,抓得很緊,似抓著的不只是符太的手掌,而是一個可令她安心的憑依。

  美人兒的手冰寒似雪。

  上官婉兒瞧著高力士和小敏兒避往內堂,輕輕道:「坐在婉兒身邊,坐近一點。」

  符太摸不著頭腦的先把旁邊椅子移近她,方坐入去,大才女仍不放開纖手。坐下時,方發覺自己反握著她,而本冷冰冰的玉掌,在他獨異氣血的供焙下,變得溫熱。

  上官婉兒湊近他,櫻唇淺吐的道:「他為何來西京?」

  符太一聽便曉得美人兒口中的「他」指的為誰,因這幾天給妲瑪逼得不知有多慘。勿被以前妲瑪清冷自持,似不將任何事放在芳心內的篤定模樣令人誤會,每當涉及五採石,她比任何人更情緒化,欠缺耐性。又或許是因信任他這個「醜神醫」,不自覺地視他為情郎。唉!此一可能性微乎其微,自己想過頭了。

  心中大喜,表面不露聲色,但反應的話仍出賣了他,詞不達意地道:「他是怎麼來的?」

  上官婉兒心事重重,並未覺察到他的語無倫次,纖美的手抓緊他,還拉著他的手,放到修長的玉腿上,螓首枕著他的肩頭,歎息道:「太醫大人的手很灼熱,能令人心安。」

  符太的掌背壓著處,柔軟而充盈彈性,那種非蓄意的誘惑,以他的鐵石心腸,亦告吃不消,很願意說些可安慰她的話,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上官婉兒乃現今大唐皇朝當時得令的人物,其得寵不在安樂,武三思等人之下,又被韋後引為心腹,為韋後獻計,權勢與日倶增。然而,她看似無可動搖的權位,卻建立在一推便倒的基礎上,這個罩門死穴,就是大混蛋。

  大混蛋不可能以本身的身份到西京,唯一可藉者是「範輕舟」,遂成上官婉兒的空前大危機。一旦「範輕舟」被揭穿真正身份,上官婉兒犯的將是欺君的死罪,且株連王昱。

  牽一發,動全身。

  他的「醜神醫」,頗有機會成被殃及的池魚。

  難怪她的手這麼冷冰冰的。

  大才女的聲音在他耳邊呢喃道:「他是坐竹花幫的船到西京來,竟有北幫的人為他打點,載來三船罕有貴重的香料,並以竹花幫和黃河幫在西市共同擁有的四間鋪王為根據地,準備大展拳腳,經營香料業。」

  本因嗅吸著才女的發香,體香,神智模糊的符太驀然驚醒,驚訝至合不攏嘴的道:「香料?」

  上官婉兒幽幽道:「人家已見怪不怪,他的行事作風,從來出人意表,否則就沒有你這個太醫大人了,他亦不管會否害苦人家。若人家今晚睡不著,太醫大人要來陪婉兒。」

  此時的符太因可以向妲瑪交代,喜翻了心,雖然好消息來自大才女,顯得自己辦事不力,又或高小子未如想像般消息靈通,更是因自己從未告訴過他「範輕舟」是大混蛋扮的,令高力士很難從成名久矣的老範,聯想到龍鷹。甚麼都好,不得不認窩囊。正因變得樂觀,對大才女的調侃毫不在意,認定她是「恨屋及烏」,在氣頭上一併將他拖進範輕舟掀起的西京風雨去。笑嘻嘻的道:「鄙人現在是負毒之軀,生人勿近,大家說笑哩!何況有那傢伙窺伺一旁,和大家偷情,怎都有點那個吧!對嗎?嘿!隔行如隔山,怎到他沾手?是做個幌子吧!」

  上官婉兒輕描淡寫的道:「范爺甫上岸,立即直踩延平門獄,把有『香怪』之稱者的魯丹釋放出來。他不是賣原料,而是制香,與皇甫長雄的香安莊爭一日之長短,登時觸動西京所有利益集團,認定我們的范爺來此爭地盤,擴展勢力。」

  符太愕然道:「那為何北幫的人肯助他一臂之力?竹花幫與北幫不是死敵嗎?」上官婉兒道:「人家又不是范爺肚內的蛔蟲,怎曉得呢?找太醫大人,正要求個清楚明白。」

  符太人在這裡,心早飛到妲瑪處去,好看她興奮雀躍的模樣。苦笑道:「大家剛才說的,鄙人尚是首次耳聞,大家找錯人哩!」

  上官婉兒道:「難道直接去找范爺?太醫大人擺明在敷衍婉兒。」

  說畢坐直嬌軀,嘟長嘴兒,可是俘擄了符太的手,按在大腿上的親昵之舉,卻沒絲毫釋放之意,那個感覺,迷人至極。

  旋又嫣然淺笑,橫他一眼道:「人家是來求太醫大人嘛!要問?由你去問呵!今夜三更前,若收不到你的消息,休怪婉兒大鬧興慶宮,找你算帳。」

  接著把他的手提起,按在冰雪般玉白清透的香頰處,意亂神迷的道:「太醫大人的手特別能醫心病呵!」

  符太頭痛的道:「那豈非須半夜三更的,到大家的閨房在枕旁稟告?」

  上官婉兒終放開他的手,「噗哧」嬌笑,俏皮的道:「婉兒這麼多煩惱,好應撥一點給太醫分擔。對嗎?」

  盈盈起立。

  符太陪她站起來,大訝道:「為何來時一個樣子,去時則另一個樣子,宛似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上官婉兒移入他懷裡,兩手纏上他的肩頸,淺吻一口,柔情似水的道:「太醫大人既不曉得他來,顯然沒有周詳的計畫,純為因應時勢之舉,婉兒還有甚麼不放心的。」

  符太暗呼厲害,送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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