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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八卷 第一章 智退公主

  符太的腦筋飛快運轉。

  一般的手段,好言相勸,又或嚴詞拒絕,均不起任何作用。最大問題是須拿捏得恰到好處,如上趟般,不影響雙方的良好關係。

  符太並不真的認識安樂,心裡的印象,由碎片般的傳聞湊集而成,知她自小受李顯夫婦嬌縱,養成任性、橫蠻的脾性。欲得之物,不到手不甘心。加上她本身的優越條件,美麗、聰明,這般的天之驕女,以她高高在上的身份,不會管他人的死活,只顧自己的好惡得失,自私自利。

  然而,安樂終究長於宮中,自然而然習染了宮內的風氣,就是善於鑒察別人心意。這個長處于小敏兒、高力士來說是揣摩上意;對安樂來說就是疑心重。

  任何計策,如不將安樂的自私多疑計算在內,如無的放矢,勞而無功。

  符太雙目邪芒驟盛,還伸出舌頭舔舔唇邊,盯著朝他走過來的安樂,目光落在她挺秀的胸脯上,喃喃道:「你奶奶的!天塌下來都不管哩!老子忍不住了!」

  他的轉變非常突然,安樂不可能沒有感覺,前一刻仍是「不欺暗室」的君子,下一刻變成色中餓鬼,且是「獸性大發」,說話粗鄙不文,沒半點一貫溫文風趣的痕跡。

  安樂明顯吃了一驚,不單停下來,還倒退一步。

  符太一怔後,似並不瞭解為何安樂「半途而廢」,尚未投懷送抱,然後「清醒」過來,望往安樂,四目交投。

  安樂欲火全消的打量他,駭然道:「太醫,你……」

  符太心中好笑。

  此招是「以毒攻毒」,針對安樂多疑自利的情性,攻其必救。心忖若連你這麼個女娃兒都鬥不過,老子還用出來混?

  裝出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的樣子,旋又醒悟過來的姿態,頹然道:「唉!毒性又發作了,真厲害!」

  見安樂睜著一雙大眼睛呆瞪他,悲歎道:「欲火一起,登時壓不下毒性。公主不用擔心,鄙人保持清醒,肯定沒事。」

  安樂興致全消,嗔道:「太醫大人想到甚麼哩!本殿不過要離開吧!噢!不用送,你坐在那裡,不准站起來。」

  龍鷹笑至捧不住《實錄》,差些氣絕。

  虧符小子創出此拒愛絕計,算他有先見之明,如非一直沒碰小敏兒,將沒半分說服力。可以想像,即使符太日後去求安樂歡好,安樂仍要疑神疑鬼,怕他在色念大作下,隱瞞「餘毒未清」的真相。

  宮內有權勢的女人,沒一個是簡單的。

  安樂已有好一段日子,沒惹符太的「醜神醫」,為何忽然又來惹他,該與遷至西京後新一輪的政治形勢直接有關係。

  誰能將醜神醫收歸旗下,可大增對李顯的影響力,于安樂尤具效用,因她權力的大小,能否弄權,須看李顯對她的寵縱。

  韋後不惜一切的收買醜神醫,固基於同樣的理由,更關鍵的考慮,是可通過醜神醫操控李顯的「生老病死」。

  正因符太位處政治的風眼,故能感觸全域。

  解讀符太的宮廷遇合,等於解讀李顯皇朝的政治形勢。

  符太返尚藥局,尚未有坐下的機會,韋後召他往見,大歎倒楣,早知的話,索性留在興慶宮。

  他遷往興慶宮,唯一反對者正是韋後,也是唯一夠資格和敢反對的人。藉口冠冕堂皇,全為李顯著想,怕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豈知李顯認定「醜神醫」乃有神通的人,對「醜神醫」犯地忌深信不疑,而韋後所不知者,是武則天既曾向「醜神醫」報夢,那其他神靈報夢向「醜神醫」「示警」,順理成章亦是理所當然。「醜神醫」出事,等若李顯自己出事,故不顧惡後反對,來個先斬後奏,于韋後曉得前批出手諭,米既成炊,韋後徒呼奈何,置「醜神醫」于嚴密監視下之計好夢成空。

  另一不利韋後之處,是再不能如以前般隨時召小敏兒去問長問短。著小敏兒「長途跋涉」由興慶宮到珠鏡殿去見她,不但著跡,且不符尊卑禮節。說到底,小敏兒是「醜神醫」的人,韋後雖貴為皇后,道理上須征得「醜神醫」同意,方可召小敏兒到深宮見她。

  簡簡單單的遷居,解開了韋後拴著小敏兒的桎梏,還她實質和精神上的自由。

  高力士深悉宮情,輕描淡寫的一個提議,付諸實行的手段,不可謂不厲害。

  抵達珠鏡殿,武三思和宗楚客該連袂見過韋後,此時離開,在外院登車前,還交頭接耳的密斟,不知又想陷害哪一個敵對大臣。

  符太暗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今天不知犯了何忌,接二連三見到不想見的人,甩鎧下馬,自有侍臣給他處置馬兒,朝向他招手的兩人走過去。

  武奸鬼堆起笑容,道:「三思正想親去拜訪太醫大人。」

  宗楚客亦裝出若自幼相識的熟絡友善,親切施禮。

  符太來到兩人身前,故作驚訝的道:「大相生病嗎?找鄙人何事?」

  以武奸鬼的虛偽老練,亦差些兒不敵符太暗指他沒病時,便當「醜神醫」並不存在的暗諷,乾咳一聲,砌詞之際,宗楚客切入道:「病倒的是懿宗公,故大相巧遇太醫大人,如逢甘露。」

  符太心忖「醫者父母心」,只能掛在口邊需要時說說,因不可能視武三思、武懿宗等奸賊為「兒」。心是這麼想,口則應道:「這幾天看哪天有空……」

  武三思一怔道:「不可以今……唉!大人見過娘娘後,可以和三思走一趟嗎?」

  符太忍著笑道:「今天怎都不行,除非懿宗公危在旦夕。」

  接著壓低聲音道:「娘娘找鄙人幹甚麼?」

  環顧現今朝內朝外,怕敢問這句話者,唯「醜神醫」一人。別的朝臣,不要說問,連答都是戰戰兢兢,惟恐不合他們心意,招來橫禍。

  武三思壓低聲音道:「是件天大的好事,娘娘希望她所提出的造福萬民之舉,能得大人的支持。」

  符太大奇道:「何事須得鄙人支持才成?」

  宗楚客陪笑道:「我們最好不說出來,可讓大人有個驚喜。」

  符太知兩人老奸巨猾,怕被韋後瞧穿兩人洩露風聲,問是白問,轉向武三思道:「這樣吧!日落前鄙人去為懿宗公診症,大相安排。」

  武三思感激道謝。

  符太沒閒情胡扯,入殿見韋後去。

  侍臣領符太繞過主堂,沿廊深進,碰上從內堂步出的宇文破和魏元忠,兩人均眉頭深鎖,低聲密語,似怕給人偷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

  前朝能幹和正直的大臣裡,于李顯登位元後仍任高位者,有魏元忠、張柬之、崔玄曄、袁恕己、敬暉、桓彥範等人,前四者為宰相,後二者為納言。除魏元忠外,其他五人封王卻罷職,只有魏元忠仍保留相位,原因自不待言,一來魏元忠曾為李顯私臣,二來是他見風使睡,改變立場,轉投韋武陣營。然不管如何,魏元忠仍可算濁流裡的清流,真心為朝廷辦事。

  剛才的會議,既有魏元忠出席,等於一個沒有李顯的內廷會議,政事在這裡審核後,再交給李顯批核,皇帝所負職責,就是蓋璽簽署,由此可見韋後權力之大。

  見到魏元忠,想起姚崇。

  在前朝眾重臣裡,惟姚崇肯聽龍鷹那混蛋的忠告,乘勢施計抽身,既不用成為韋、武誅戮的目標,也不用像魏元忠般以身伺奸,眼睜睜瞧著韋、武等胡作非為,又不得不曲意逢迎,個中辛酸,實不足為外人道。

  兩人隔遠見到符太,施禮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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